第一章 是誰
夜總是來得那般急。
白日裏縱使再巍峨的群山，到了這夜裏也會沾上了陰森之氣。遠遠瞧去，活像是大人口中嚇唬不聽話孩子老實的吃人妖怪，張着黑魆魆的大口誓要吞下整座城池。
初春的東風尚還殘留着冬日的幾分凜冽，順着山口呼嘯而進，示威般吹向城內的每一棵剛發芽的草樹。
陰霾的天色下，城內昏暗慘淡的燈光僅能依稀照亮腳下的路。綿延的路曲折幽長，彷彿瞧不見盡頭。
“嘩啦——嘩啦——”
不知何物拍打水面的聲音由急漸緩遠遠傳來，周而復始，一遍遍帶着不懈，卻也慢慢拉長了時間。
慘淡的月光灑在湖面上，卻不足以照亮所有，周圍的一切都深深地隱進黑夜之中。
唯有一抹血一般的紅在這般景緻中顯得格外的顯眼，紅得陰森，紅得可怖，紅得驚心動魄。
“是誰？”
倦懶聲音裏帶着幾分不耐煩，彷彿所有的好耐心都已經被水中那個不識趣的人給磨沒了。
水中那道人影好不容易才掙扎着游到岸邊，她死扒着岸邊那僅有的一塊大石頭，手背上那猙獰的傷口又開始往外不斷的沁血。
“我不知道。”
風帶着聲音里細微的顫抖吹進紅衣女子的耳朵，厭煩之色都快要從那雙好看的眼眸中翻湧溢出了。
東風再次呼嘯而過，湖邊弱不禁風的燭火硬生生的承受着，一時間忽明忽暗，猶如鬼火般跳動着。
水中的人打了一個寒顫，卻不知是因為這料峭的東風，還是因為那幽幽月華下反射着光的毒牙。
她下意識的縮了一下手，沾了水的石頭變得滑溜無比，瞬間整個人再次“撲通”墜入河中。
“咕咚”，冷冽徹骨的湖水自她那因恐懼張大的口盡數灌入。寒意自外到內侵佔了她整個軀體，青了她的臉，紫了她的唇。
她手臂四下胡亂的揮舞着，撲騰着水花，終是費盡所有力氣掙扎着攀上岸邊的石頭。
“我說！我說！！”
當她急切地想要擺脫現在的困境時，得來的卻是一句慢條斯理的“吳媽媽，我忽然不想知道了。”
這句話猶如一記重鎚直砸吳媽媽的腦袋。
紅衣女子緩慢的站起身子，素指拿起地上漸息的燭火。
恐懼佔滿吳媽媽的心頭，她十分明白這一句話代表着什麼。
漸漸抽逝的生的希望讓她心下大亂，她歇斯底里的嚎着：“顧祁淵！顧祁淵！！來的人是顧祁淵！！”
紅衣女子腳步一時停了。
她嘴角漫上一抹淺笑，似是嘲諷又似愉悅，一時之間複雜的辨不上來到底是何情緒。
她手指一勾，原本漆黑的夜色里憑空多出一道黑影，猶如鬼魅一般，來無影去無蹤。
吳媽媽本以為自己只要吐出那個名字，便就能得以安然。但當她看到眼前出現的這道黑影時，眼中那僅存的希望之火也瞬間熄滅了。
她凄厲的高聲質問道：“我說了！我都說了！你還要怎樣！！”
紅衣女子頭微側，慢悠悠的道：“我也說了，我忽然不想知道了。”
這帶着幾分妖媚的聲音在吳媽媽聽來就是一道催命符，“衛綰！”
她剛凄厲的吼出這一句，黑影一動，話音戛然而止。
黑夜又恢復了死一般的沉寂。
衛綰嘴邊噙着嗜血的笑意，她素指一松，沾滿鮮血的匕首掉落。雙手依舊蔥白如玉，不染纖塵。
忍冬見她出來，快步迎了上去，將手中的白色狐毛披風小心的搭在她的身上。
衛綰穿過幽長的小道，走到殿門口，才不緊不慢的啟唇道：“顧祁淵。”
“顧祁淵？”忍冬又重複了一遍
她一聽這名字明顯有些訝異，但很快也想通過來。這麼重要的事，皇后必須派一個志在必得又極其信任的人。
這個人選除了顧祁淵，沒有別人。
忍冬跟着衛綰走了進去，瞧見她悠然的坐在了側榻上，猶豫了半天，終是將心中的疑慮和盤托出。
“顧祁淵手段狠辣，素來無情。公主，我們怕是有些麻煩了。”
衛綰手支着腦袋，慵懶的靠在榻上，嘴角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容。
“怎麼？怕了？”
“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覺得一切可能不會那麼順利了。”
“陸家小姐最近有什麼情況？”
忍冬對於她突然轉了話題，雖有些不解，但這麼多年也慢慢習慣了她的說話方式。
既然那個話題公主不想繼續下去，那她也再不提。
“陸家伯嬸搶走了家產，將她趕出門以後，她便被陸夫人娘家的王老夫人帶了回去。”
衛綰啟唇問道：“這麼說，她日子也算安穩了？”
忍冬臉色變得有些奇怪，一時也答不上來到底是否安穩。
“王老夫人三個月前去了。”
她小心翼翼抬眼瞧了一下衛綰，衛綰臉上並沒有什麼波瀾，好似早就知道這件事了一般。
她再細瞧，這眸色好似由淺變濃，帶着些她看不透的情緒。
忍冬也不明白一個沒有任何關係的陸家小姐怎麼會引得自家公主如此關注。
自幾年前起，公主就吩咐她派人暗中盯着這陸家小姐，但這些年來問起情況卻是第一次。
她想着這些的時候，衛綰已經閉了眼，似是躺在榻上睡著了。
忍冬發現換了一口氣，輕手輕腳的取了床上的被子，小心翼翼的搭在她的身上。
這手剛要把被子往上拉一拉，忽地被人一把握住。
忍冬一驚，再抬頭，對上的是衛綰猶如深潭一般的眸子。此刻眸子裏不再有任何的情緒，乾淨的像是泉水一般。
“嚇到你了？”衛綰觸及她臉上未來得及遮掩的驚恐之色。
忍冬忙斂去，“公主還沒睡着？”
衛綰的手從她手腕上撤走，搭在自己的眼眸上，“哪那麼容易。”
“現在什麼日子了？”衛綰緊接着又問道。
“二月二十八。”
“快了。”
忍冬有些疑惑，問道：“什麼快了？”
“我們回宮的日子快了。”
淡淡嗓音下，卻是一顆波瀾不平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