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咳嗽
正是臘月時候,這一夜鵝毛大雪簌簌的下了起來,給屋頂漆黑的磚瓦敷上雪白的錦被,很快,大地一片雪白。
鋪着地龍的屋子裏溫暖如春,慕棲斜趟在床榻上微闔着雙眼,長發如柔軟的絲綢般服帖的順着臉頰淌至胸前,藉著昏暗的燭光,依稀可見少女玲瓏精緻的五官,眉目如畫,櫻唇瓊鼻,但面色卻蒼白如紙。
將要燃盡的燭光輕輕顫動,慕棲突然猛烈的咳嗽了起來,身體劇烈的起伏聳動,她伏在床沿,好像要把五臟六腑全都咳出來一樣。
阿奈原是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打瞌睡,聽見動靜猛然驚醒,身子一歪就跌坐在了地上,有點扭着了,但她可顧不得自己,連忙拍了拍屁股爬起來幾步衝到慕棲的跟前給她撫背拍胸。
“阿若那個賤蹄子,又不知道跑到哪裏偷懶去了,小姐這麼大動靜也不見她過來伺候!”阿奈紅着眼睛手上的動作不停,嘴裏也在喋喋不休。
慕棲原本只是咳嗽,後來又開始乾嘔了起來,不過她這幾日幾乎未吃下去過什麼東西,乾嘔半天也不過是一些酸水。這一番折騰累極,良久,慕棲終於停止了乾嘔,精疲力盡的又躺了回去。
“算了.....”半晌,慕棲終於舒緩了一些,尋了些力氣吐出兩個字來。
看着慕棲虛弱的樣子,阿奈眼裏酸澀,端起溫好的銀耳湯給慕棲小勺小勺的喂着,可惜慕棲並沒有任何胃口,只配合著張了幾次嘴便搖頭讓阿奈不要再餵了。
見慕棲又闔上了眼睛,阿奈心裏着急但也不能勉強,只好將碗放到一邊,自己也坐回之前的小杌子上去了。
她的喉嚨並不癢,但總是過一會兒就想要咳嗽嘔吐,剛躺下一會兒就又發作了。
“咳!咳咳!!”
阿奈及時趕到,又是一陣撫背拍胸,她不知道小姐這是怎麼了,請了大夫來看也並未查出是何緣故,這幾日總是這樣,她真擔心小姐咳着咳着咳出血來。
幾番折騰,到了深夜慕棲才沉沉睡去,她並不想睡,可是已經沒有力氣支撐她醒着了,全身上下每一處神經都在叫囂着疲乏,再也挨不住了,她只好又回到夢境中,回到上一世她悲慘的人生之中。
翌日,慕棲在阿若的推搡中醒來。
慕棲皺着眉睜開了眼,後半夜她醒來了一次,又做了那個噩夢,也許是習慣了吧,她沒有前幾日那麼恐懼,只是醒來后一陣陣的恍惚,有些分不清夢境與現實,前世與今生。
有時在夢中她一直坐在馬車上,隨着馬車走啊走啊,到了一片滿地土黃、寸草不生的荒蕪之地,一個看不清長相的人凶蠻地掰開了她的嘴,將又腥又苦的藥水灌了進去,那藥水讓人作嘔,她拚命反抗,但結果是徒勞的,然後她就好像就不會說話了,只能發出嘶啞的聲音,於是她也就不再說話了。
有時在夢中她在拚命的跑着,跑不動了就走,走不動了摔倒了就爬,然後一雙冰冷的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腳腕,一個手刀將她劈暈,毫不費力的將她拖走。
“小姐,奴婢伺候您洗漱。”阿奈端着銀盆走了進來。
慕棲看了一眼阿若,眼中帶着以往未有的冰冷。
阿若心中一顫,連忙扶着慕棲起身,和阿奈一起伺候洗漱,不過看着慕棲左臉眼角下的傷疤她又不屑的翻了個白眼兒。
幾日不曾下床,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慕棲看着阿奈眼底的烏青有些愧疚,折騰的這個丫鬟也日日休息不好,而一旁的阿若倒是神采奕奕的模樣。
“不用忙活了,我起來吃。”院裏的趙嬤嬤剛領了飯走了進來,正準備和阿若一起將軟塌上的小几端到慕棲的床上好讓她用飯,慕棲便掀了被子拽着阿若的胳膊起了身。
“哎哎,好。”趙嬤嬤見慕棲能下床了,連忙過來扶着慕棲去了桌邊坐了。
好幾日不曾下地,慕棲這會兒有些四肢發軟,也只能由別人扶着,不然必然會摔倒在地上。
桌子上有各色小菜四樣,粥兩樣,點心兩樣。慕棲打起精神每樣都吃了些,一旁伺候的趙嬤嬤和阿奈見了都紅了眼眶,心裏一片苦澀。
用過早膳,慕棲也不想再回到床上去躺着了,透過碧紗琉璃窗戶紙,外面好像下了雪,便要出去看看。
趙嬤嬤連忙取了織錦鑲毛斗篷過來與她穿上,阿奈也連忙拿了手爐放到了慕棲的手裏,然後二人一左一右扶着人出去了。
院兒里只有幾行腳印,別的地方都白的一片乾淨,真乾淨啊.....慕棲兩手緊緊握着手爐,許是用了力,骨節泛白,青筋凸起。
昨夜的一場雪下得很大,今日愈發冷了起來,站了一會兒就能感覺到寒意從腳底直往人身上竄,趙嬤嬤擔心慕棲再凍着了,可不敢再由着她,給阿奈使了個眼色就又把人扶了進去。
慕棲並不覺得冷,但確實在外面待得久了對她身體恢復無益,便順從的進了屋子,坐在軟榻上。
一陣苦澀的味道傳來,阿奈端着葯來了,慕棲皺了皺眉,並不用銀勺,接過葯碗一飲而盡。
阿奈和趙嬤嬤對視一眼,心中一喜。
入了冬之後,日頭一天比一天冷,前幾日府里花園裏靜蓮池還結了冰,不過只有薄薄的一層,受不得力的。慕棲和府里的其他姑娘在湖邊走着的時候,突然被撞了一下便跌進了池裏,冰面當下就裂開了口子,寒冷刺骨的池水轉眼就將慕棲吞沒,她撲騰幾下還嗆進去了幾口池水。府里會水的婆子立馬就去撈,慕棲被救起來時,已經凍得渾身青紫,毫無知覺了。
同樣的落水折磨慕棲經受了兩次,第一次就是上一世的這時,不過她既帶着上一世的經歷含恨歸來,她必然不會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轍。
前世的她已經死了,死在一個遙遠她從不曾知曉的地方,但睜開眼時卻發現自己回到了十二歲跌入靜蓮池后醒來的時候,一切是那麼的熟悉,如同舊物蒙灰,只要輕輕拭去灰塵就能見到清晰的模樣。
花費了許久的時間她才說服自己她又重活了一世,她不是在做夢,夢不會那麼真實,夢裏所有的疼痛都是真實發生過的,如同烙印一般印刻在了她的生命里,那疼痛時不時地就會發作,提醒她曾經歷過的人間地獄。
現在的慕棲十二歲,重活一世,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她的眼中不知不覺已經噙滿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