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159.牛鬼蛇神】
“有那個竹子做的小罐罐在,左大將一定戰無不勝的!”
戰無不勝?或許吧。號枝騎在馬上左搖右擺,試圖把那些讓人全身發癢的奉承話都搖走。秦留月老奸巨猾,要一點硫磺還得通過謝琅小書生的口,自己在雪原上做試驗又用去了五分之一。硝石這種東西更難找,打劫了一大群煉丹的道士也就得到幾籮筐,最後還是想辦法從武陰山的寒泉里提純出來的。
後面那二十輛牛車的火藥炸起來倒是夠響,可號枝心知為了追求數量她只好放棄了一部分質量,殺傷力度打了折扣。要指望用這些巨型炮仗就能打贏還是省省吧,不如用講奉承話的時間來訓練一下列陣,虧得她還從林夔止那裏偷師學了些兵法……想起那群蠻人三四不分的表現,號枝就不由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覺得自己睡眠嚴重不足。
要不是說權勢招人心呢?剛想睡覺就有人遞枕頭,傳令小兵似乎覺得自己和左大將說過兩句話,已經是熟人了,就殷勤地將自己肚子上綁的一塊防風的皮子解下來遞過去“左大將要是想睡覺就去後面的車隊上躺一會吧?您記得蓋上皮子,可不敢吹風。”
號枝看着那塊破破爛爛說不定三年沒洗的皮子,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趕緊收回去!老朽寧願叫風吹走也不願蓋你這塊臭烘烘的東西。”小兵的臉頓時紅得要滴血,訕訕地抹了把臉,號枝這才發現他還很年輕,最多不會超過十七歲。
“年輕輕的做什麼不好,從哪學來的拍馬屁?老朽知道你急着求功勞,想過好日子,可靠討好別人獲取賞賜是歪路子。”她笑罵了一句,把想要鑽到後面隊伍里去的小兵叫住,拿手指頭戳他的腦袋“清閩人不是最講究像鷹隼般矯健悍勇嗎?格巴哈氏族的首領犯過錯,可你們沒有錯。大王也是清楚這一點,才把建功立業的機會給了你們,要好好把握才是。來,告訴老朽,你叫什麼?”
“是!我叫智拘,格巴哈智拘,我家裏還個有十二歲的妹妹叫阿達。我取得功勞她才能嫁個好人家,不然她只能配給礦上的工奴,那樣是不會幸福的。”傳令小兵提起家人,看向號枝的眼睛裏亮晶晶的,“大王說左大將您是最聰明、最勇猛的謀士,是金烏神派下來幫助清閩的,我相信跟着您打仗一定能贏!”
號枝撇了撇嘴“智拘,你漏了個‘最美麗的’。”
小兵就仰着頭盯着她臉上的面具看,似乎在尋找哪個地方可以誇讚美麗。號枝嗤地笑了聲,一巴掌把他的腦袋打下去“行了!老朽無需睡覺。倒是你,去下面尋三百個機靈的,吃飽喝足睡足覺,分批往前急行,然後這樣……”
騷擾,騷擾,無窮盡的騷擾。
各種奇形怪狀的清閩人從山林里、水溝里、樹叢里冒出來,不停地向白狼巫師所帶的這一支牧民發起進攻。戰況並不激烈,大多數時候是虛放幾箭,或者是偷圈裏的羊,攪得人不得安寧,可當迦樓羅眾們衝出來的時候他們又仗着良馬的腳力跑了,遠遠地只能看到一個個馬屁股和大片灰塵。
周圍負責警戒的青壯不停地在受傷,大部分都傷在下肢,該死的鐵面烏鴉狡猾地在他們收集青料的草場上佈滿了陷阱。不過白狼巫師很快反應過來,果斷地下令燒毀整片草場,迦樓羅的女衛就在草場邊上候着,那些藏在草叢或灌木里的清閩人便都被大火攆出來,然後像獵物一樣被她們用勁弩射殺。
這已經不是試探性的攻擊了。小雉領命帶着兩百多民青壯在凌晨摸進了清閩人的營地,可是進去才發現那就是一個空殼,想要退出去的時候卻已經晚了。景陽郡主沒有分一點點慈悲給背叛了她的羽衛,漫天飛下的羽箭都有精鋼製成的箭頭,一輪爆射完畢之後,小雉所帶的青壯十不存一。
近兩百具屍體被堆在白石祭壇前面時,祭壇後面幽深的懸崖底下傳來悠長的牛角號聲。號枝帶着人藏在不遠的丘陵上遠望,看到祭壇上頭戴白狼神面具的高瘦巫師脫去上身的衣服,露出單薄的胸背,白皙的胸口上刺着猙獰的四面八手白狼神像。他將一把銅錢劍插在雪白的鹽堆上,那些鹽就變成了黑色。
迦樓羅眾紛紛往祭壇上洒水和花瓣,隨着她們整齊劃一的動作和喃喃的念咒聲,無數優曇陀羅像銀色的蛇一般蜿蜒纏繞着生長出來。在那一片雪銀的花叢當中,白狼巫師在下面跪拜的人群中揪出一個小姑娘,扯着她的辮子拖到祭壇上面。那女孩疼得不停地嚎哭,號枝正疑惑他到底要做什麼,只見白狼巫師輕輕一推便將女孩從祭壇上推下了懸崖……
“咔嚓!!”見號枝一腳踩斷了牧民的腿骨,智拘毛都豎起來了,硬着頭皮上去勸“左大將,這人是抓到的唯一活口,先問清楚情況再殺不遲。”
“這是哪個氏族的人?”號枝的聲音很冷,冷得讓人骨頭裏發寒。智拘叫過兩個兄弟把那疼得在地上亂滾的牧民按住,從他的衣服里扯出一串羊膝蓋骨做的項鏈,“左大將,是那日撐的人。”
號枝閉上眼睛緊緊咬住牙關。她知道在自己到達金帳的前一天,那日撐有一批牧民被白狼巫師許下的好處蠱惑,為了得到足夠的湖鹽離開氏族代代相傳的草場往危險的山林去了,就是這一批人吧。號枝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沒有將這個愚蠢混賬的腦袋砍下來,蹲在地上居高臨下地問“你的父親母親連一口飽飯都吃不上,你的兄弟姐妹被毒藥迷惑了心智,你的子女後代被活活地扔下懸崖殉葬。告訴老朽,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你們從白狼巫師那裏得到了什麼?”
“污衊白狼神不得好死……”那牧民只罵了半句就被智拘一拳砸在臉上,鼻血和眼淚嘩啦一下就噴了出來。他從嘴裏吐出兩顆破碎的牙,還待再罵,只見面前這個身材嬌小戴着鐵面具的女子從腰上解下一把彎刀,當下便愣住了——那是清閩大王的佩刀,上面鑲嵌的寶石和金銀還是各大氏族獻上去的。
“老朽是清閩的左大將,是金烏神派下來幫助清閩的謀士。以這個身份再問你一遍: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你們從白狼巫師那裏得到了什麼?!”
綉着金烏鳥的戰旗在烈風中飛揚,那紅得發黑的顏色里透着金光,像是金烏神暴怒的眼睛緊盯着他在看……牧民驚恐地跪下去,口裏只會哆哆嗦嗦地念叨着大神的名諱,號枝見狀怒火暴漲,再次踩斷了他的另一條腿,牧民哀嚎一聲,頓時褲襠里傳出一股惡臭。
“你再不回答的話,老朽會把你的手指一個個地撅下來燙熟,再剁成肉泥喂你自己吞下去!”無視了他的嚎哭,號枝暴戾地抓住他的手指就往手背上掰,隨着咯噠一聲脆響,牧民的手指就變成了極不正常的角度。
十指連心之痛如何能忍?牧民嚎啕大哭着將一切都說了個乾淨,在聽到白狼巫師已經往懸崖下面扔了九個孩子的時候,號枝終於忍無可忍了。漆黑的鋼骨大傘那銳利的尖端從牧民的嘴裏刺進,從他的後腦勺穿出來,汩汩鮮血隨着那人劇烈的抽搐在地面上流淌匯聚成一個怪異的圖紋。
智拘的眼睛也是通紅的,他想起十二歲的妹妹阿達,如果她是那日撐的人,是不是也會被白狼巫師扔下懸崖去?
“左大將,我們要去把雪原子民們的性命和光榮從白狼巫師的手裏奪回來!”
號枝甩掉大傘上的血跡,聲音依舊很冷“你看到了祭壇上盛放的優曇陀羅,看到了聖潔的湖鹽被污染成漆黑。不害怕嗎?”
“不害怕!”十七歲的少年工奴抹了一把眼淚,緊緊握住腰刀的刀柄,“善神會保佑子民,會讓左大將這樣的謀士來幫助清閩,把孩子扔到懸崖下面去的是什麼?是惡鬼,只會是惡鬼!!”他的吼叫中帶着哭腔,隨着烈風被傳達到身後每一個勇士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