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155.一腔孤勇】
“噼啪——!”一個霹靂從黑雲中竄出來,像一把利刃般毫不費力地削掉了屋頂的一隻飛檐。謝琅嚇了一大跳,手下一個用力就不小心把白鷺庭的牛皮紙條給扯成了兩段。
沒關係,反正已經看完了。他往屋內避了一避這該死的天氣,順手把紙條扔進牆角燒廢紙的火盆里。
“安王什麼時候能到?”案桌后陸凌霜問了一句。
謝琅挑了挑眉,沒想到他會如此篤定“朝廷上人人都如你這種想法嗎?”那樣這場大戲豈不是白做了。
陸凌霜搖頭,朝廷上定然已經是哀鴻一片了。他只是介於這小書生不忙不亂的態度,才有底氣往這不過是演給崔始宸看的一場戲這個方向考慮。
“孫岩怎樣,還是不肯出來嗎?”
自從上次謝琅提着刀去找過他之後,孫岩就以“咆哮上官”為由罪己,自請牢獄,如今已經蹲在大牢裏整整三天了。他旁邊就是那個被白阿官用優曇陀羅秘法殺掉的吳三志待過的牢房,至今還有惡臭揮之不去。聽多嘴的獄卒說,那種惡臭里還隱隱約約含着一種渾濁的脂粉香氣,恐怕便是吳三志噩夢中的香艷女鬼所留下的。
謝琅想起孫岩那天在枯樹下煮茶時,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他那時候被憤怒沖昏了頭腦,以為那人是害怕真的要見血,可後來想着還是覺得不對。孫岩泛白的嘴唇透露着一種恐懼,他在害怕什麼?他在逃避什麼?
鑽進錢眼子裏的外籍行商面對俞國的高官時面目卻是淳樸的。爾狐受了點傷,沒有來,代替他來送禮的是馬隊裏最忠心的大管事。大管事顫顫巍巍地趴在地上親吻謝琅的靴子,然後把手裏的木箱子舉過頭頂,裏面裝滿了黃金,珍珠,寶石和奇珍異獸的皮毛。謝琅翻了翻,象徵性地撿出一塊看似最普通的琥珀,便擺擺手示意他拿回去。
可是不收不行,大管事瞬間就哭得活不了了。世界上哪裏有不受賄的高官?陸凌霜眼看這禮物要是送不出去他便打算一頭撞死在謝琅面前,只得叫人把木箱子抬進了官衙。轉頭這些東西就會被賣到靈州,換大批的糧食回來。河畔工事馬上就要結頂了,蒙州不能缺糧。好在汛期馬上就要到,猛濤河的流速很快,大船從靈州到蒙州最多不過半天時間……
“明澶,快看!”謝琅捏着那塊琥珀叫喚。陸凌霜循聲看去,那顆金紅色的琥珀在陰沉的天光下折射出詭異的光斑,落在地上彷彿是一隻振翅欲飛的紅鳥。
“這是……?”
“我見過這東西。”謝琅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起來,“明澶你還記得你在城外描到一枚暗紅色的鳥型標記嗎?那不久之後,河畔工事上就捉到了拜月白狼教的白阿官。”
白阿官已死,在公堂之上,眾目睽睽之下一刀割斷了自己喉嚨。謝琅卻對那個有着稚童一般乾淨眼神的老者生不出恨意“白阿官此人並非窮凶極惡之徒。若非吳三志侮辱了他的信仰,根本不會動手殺人。人都死了,還要告訴我吸進了藥粉,再看到優曇陀羅的花朵就會產生幻覺,這個人情我已經無從報答。”
眼見他的臉上又生出無限的自責來,陸凌霜上去就敲了一下“說什麼胡話!拜月白狼是邪教,何來‘信仰’可言?再說吳三志是俞國的罪犯,他應該死於菜市口斬首,死在俞國的官刀下。白阿官哪有送你人情?優曇陀羅的幻覺校驗人的心境,若你妄動一丁點貪慾就會像吳三志一樣被夢魘活活逼死!”
“可我到底是通過了這場考驗。”謝琅苦笑,“所以我必須背負起他已經背不動的東西——這枚暗紅鳥印,就是他給我的第一個任務。”
蒙州的欽差大人突然好說話起來了,官衙的駐軍撤掉一半,另一半掛上了平易近人的笑容,對待扛着滿箱子禮物想要走後門的行商們也都客客氣氣,再也不會一言不合大腳踹之。
這簡直是喜從天降,外籍行商紛紛奔走相告,禮物能夠送進官場,他們得到的只會更多。畢竟猛濤河畔那麼大的工事再多的建材都吃得下,不是一兩家行商供應得起的,稅收低不說還有免費的保鏢,順風順水的生意誰不想做?
商人好啊,這是一種泥潭裏的鯰魚般的存在。臟,但是利於環境。謝琅秉着想要在石頭裏擠出油來的態度瘋狂壓榨,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僅僅三天時間官衙里就堆積了價值近百萬兩的各色珠寶和皮毛。知道行商有錢,可誰知道他們這麼有錢!謝琅咬牙切齒地躺在一大堆來源可疑的財寶里翻滾,在令人眼花繚亂的奇珍異寶中尋找那枚暗紅色的鳥型印記。
方征拿小刀子把鑲着紅寶石的玉碗碗底撬開,裏面夾層上紅色的鳥兒正在展翅高飛,他的臉色很不好看,失去了一隻左手讓他的軍禮看起來尤為滑稽“謝大人,有鳥型印記的財貨大部分走的都是張府的路子。”
張府?蒙州還有哪個張府!謝琅滿口都是血腥味,把腦袋往旁邊的屋柱上狠狠撞了幾下才冷靜下來。好啊,好個蒙州刺史,好個張知景!居然暗中和拜月白狼教有勾結!
“不殺此獠我誓不為人!”謝琅氣得渾身都在抖,他轉身就一頭扎去陸凌霜還未批複的公函堆裏面,將摺子扔得滿天飛,從最底下抽出來一張紅色描金的請帖。看一看時間,很好,還沒有過期。這次的理由是什麼?哦,小妾生的孩子洗三了,需要各路財神爺意思意思。
陸凌霜從行商獻上來的寶物中找出一塊翡翠鑲赤金的平安牌,“拿上禮物,我陪你去。”
謝琅搖頭“這禮物還不夠重。這樣我戴過的東西才送得出手。”說著摸了摸腰際安王給的玉佩,中空夾層里的葯已經用盡了,此時掂在手中很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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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府很熱鬧。多日不見的蒙州刺史張知景已經胖成球了,也不知道是怎麼吃成這樣的。他遠遠看到欽差的車隊被數十名虎迸衛簇擁着從大街的那一頭行來,急忙挺着巨大的肚皮搖搖晃晃地走下台階恭迎。
“哎呀呀,竟然是謝大人親自到了,下官頓覺蓬蓽生輝呀……”圓滾滾的張知景看起來憨態可掬。謝琅對他點了點頭,微笑着從腰際摘下一塊美玉奉上“本官初涉官場,身無長物,只有這塊安王賜下的玉佩拿得出手,特地贈於貴府小公子。”張知景一聽是安王賜下,又是謝琅隨身戴過的玉佩,頓時覺得很有面子,將玉佩托在手裏向四周圍觀的客人們展示,引來一連串的恭賀聲。
“小公子好福氣,有安王殿下賞賜的寶玉,又沾染謝大人的才氣,將來一定前途無量啊。”這種話聽多少都不會膩味的,在張知景眯着眼睛享受恭維的時候,謝琅暗中打量了一番今日到場的客人,便不由地心中一沉。
蒙州設下的縣官都沒有到場,僅有幾個主簿、長史之類的低品官員和鄉紳富戶在宴席邊緣上鬼鬼祟祟地交流。而場中最熱鬧的主桌上坐着的卻是一群外籍行商,另外有滿臉雕青的蠻平番人,舉着酒罈往嘴裏灌的那清閩人,腰際上居然還掛着彎刀。再定睛一看,巨商爾狐赫然在列,他瘦了許多,面色獃滯得像個木偶,安靜地坐在一旁,有人向他敬酒說話也反應不過來。
謝琅面上不顯,拍着張知景肥厚的肩膀很友好地大笑,得到了暗號的虎迸衛們紛紛開始行動,從角落處快速溜進張府後宅。
坐在張府的宴席上,謝琅什麼也不敢吃,袖子裏灌滿了酒。幸好今天特意穿了件深藍色的袍子,濕了也看不太出來。就在焦慮地等待着陸凌霜的暗號時,有一個膚白清麗的嬌小女子抱着個胖娃娃走到他身邊福身為禮。
“欽差大人賜下的玉佩貴重非凡,妾身特地代姐姐來謝過。”
“夫人不必客氣……”謝琅急忙虛扶了一把,那女子順勢就站起來,等看清了她的臉之後,他頓時瞳孔都縮成了針鼻大小!
那是一張與鐵面烏鴉號枝有六分相似的臉孔——也就是說,她是迦樓羅的羽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