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想再做人了
江平市，深夜，海邊。
冷冽的海風呼呼地刮著，一個身穿運動裝，戴着一副黑框眼鏡，頭髮被海風吹得略有些凌亂的男人表情木訥地朝海邊走着，身上背着一個書包，看起來像個學生。
他沒有一絲停留，堅定而目的清晰地踏進海里，海水乍涼，他卻好像一點感覺都沒有，漸漸淹沒大腿、腰部、脖子，直至整個頭部。
咸腥的海水瘋狂鑽入他的口鼻，冰冷的水不斷刺激着他的肌膚，反倒清醒不少，他放棄掙扎，意識逐漸模糊，在快要感受不到與這個世界的連接時，他努力回憶自己這一生，得到的卻是一片模糊。
嘴角強扯出一抹苦笑，看來，他的人生真是平淡得可以呢……
他叫徐峰，從小就是一個不怎麼受人待見的孩子，長得不好看，又不怎麼機靈，看起來獃獃的，大人對他的評價是內向。
其實他想跟小朋友玩，可他們都嫌他笨，每次玩遊戲都不帶他，久而久之，他也就形成了幹什麼都一個人的習慣，在外人眼裏越發孤僻，同時，他也越來越在乎外人的看法。
尤其是自己的父母，他想要獲得父母的寵愛，想要看到他們開心，為自己驕傲的樣子。
他發現，只要在學習，父母就會很開心，如果熬夜學習，父母便會心疼，若是考第一名，那他就可以和父母一起出去玩，就像其他孩子那樣。
於是，學習便佔據了他生活中的絕大部分時間，原以為只要一直這樣下去，他便一直可以享受這樣的寵愛。
可青春期總是多煩愁的，小孩子也總是渴望朋友的，當然，還有那對他而言，遙不可及的愛情。
初二分班，原本他是可以被分進最好的那個班級的，可有個同學媽媽借用跟校方的特別關係，讓自己孩子頂替了他的名額。
而他，進入了一個雜亂的班級。
在那個班裏，大家都很“豪爽”，很“講義氣”，相處起來都是大大咧咧的，更是有許多他之前不曾見過的濃妝艷抹。
他們稱兄道弟，他們豪情萬丈，他們談情說愛，一切都是讓他新奇而渴望的，他也想像他們一樣。
可他這樣的性格根本不可能融入，強行融入還被人罵虛偽，至於談情說愛，就更跟他沒什麼關係了，那些女生根本看不上他。
一直喜歡的一個女生還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對他冷嘲熱諷，將他貶得一文不值。
以前他只是隱約知道，現在他是十分清楚，他唯一的價值就是能讓他們抄作業，可以助他們在考場上取得好成績。
他不再痴心妄想，不再期待那些不可能屬於自己的東西，他努力學習，一路考到全國最好的大學，那樣的榮耀讓他一瞬間找到了丟失已久的自信。
後來，同學們踏上艱苦創業，尋夢之旅，他在專心備戰碩士，同學們事業有成，自在瀟洒，他剛剛成為博士。
再後來，同學們慢慢成了家，有的還有了孩子，身邊的同學一個個也都畢了業，他突然迷茫了，那一刻，他的心格外地慌。
尤其在終於關注到家庭狀況時，他的腦海中閃過一句話，這些年我都在幹什麼？
這一時期，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中，他不知道自己這麼多年到底是為了什麼，不知道他給父母帶來的到底是歡樂多，還是痛苦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能力畢業。
看着父母日漸蒼老的面容，感受着自身越發濃烈的力不從心，他想問，這麼堅持，真的會有好結果嗎？
他的努力，他的不顧一切，真的有意義嗎？
他早知自己的身體出了大問題，可每每去跟父母提，父母都會說他沒事找事，說就他事多，他真的不是事多，多少病痛都是他獨自扛過來，若不是真的到達了極限，他根本不會說出口。
從沒享受過一丁點真實寵愛的他，想要一點關心，都是那麼地遙不可及。
在這世上走一遭，他真的累了……乏了……撐不下去了……
走進海里的他就像一條不會呼吸的魚，身體越發輕飄飄的，長這麼大，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由內而外的輕鬆。
青棠來了，他笑了，“原來這就是鬼啊？和我想像中的不一樣呢，是要帶我走嗎？可不可以不投胎啊？”
青棠沒回答，只是靜靜看着他。
“我真的……”徐峰笑容蒼白無力，轉身面向大海，好像在看什麼，“不想再做人了……我覺得我做人做得好失敗呢，什麼都做不好，什麼都適應不了，我……我不想再給任何人添麻煩了。”
青棠沉默半晌，像是在思索，“你想回去看看你的父母嗎？”
“不。”徐峰目光中沒有太多感情，好似說的是毫不相關的人，毫不猶豫搖頭，“我不想。”
“為什麼？”站在一旁好久沒動靜的召博一忍不住發問。
徐峰轉過身，看向他，並沒因為他是人而有任何驚奇，目光含有些許凄苦，像是有千言萬語要說，最後只是搖了搖頭，“沒有為什麼。”
青棠也沒說什麼，只是一抬手，像是掀開一塊夜幕，天空中展現出影像。
裏面出現了一個小女孩，女孩身板不大，身上背着一個大背簍，天剛蒙蒙亮，她便在地里忙活了起來，忙完還要趕回家做飯，每到晚上，她一個小女孩又要在那片被黑夜籠罩了的地里守着。
長大一些，從學校上完晚自習，又要一個人踏着山路，在夜裏前行。
女孩父親的脾氣很不好，動輒打罵，女孩的媽媽也因此吃藥死了。
畫面轉換，在遠方，有一個小男孩，他是家裏的長子，從小便被教育要老老實實的，要做榜樣，還要謙讓、照顧弟弟妹妹，尤其要在學校好好學習。
父母在家最常做的事就是吵架，父親更是喜歡動手，母親原本只是愛哭，可後來也被父親磨得脾氣暴躁起來，所以家裏總是雞飛狗跳，烏煙瘴氣的。
面對這樣的父母，加上自己本身是老大，更是不想讓父母擔心，男孩就算在學校受了委屈，也不會回家說上半句，有次在外面被人圍攻差點被一槍打中，父母也是後來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