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的目光,柔弱中帶傷
“周師兄!”
何東不敢耽擱太久,心中計議已定,便快步去到那個半山腰上的茅舍中,一推門,卻見到足有十七八人擠在這間逼仄的草屋裏,屋裏的空氣久未流通,十七八隻雄性生物散發出的味道混雜在一起,足以令任何性格粗放的人都皺起眉頭。
但此時何東心裏揣着那件對他來說驚天動地的大事,對這股濃烈的味道竟也恍若未覺,一眼便看到了坐在一張破爛木床邊上的周自橫,有些拘謹地打了個招呼。
“你跑哪去了?過來見見各位師兄。”
周自橫顯然已經給這些人提起過何東,大大咧咧地一招手,似是沒注意到何東小心翼翼藏着的忐忑緊張。
“鬧肚子,找了好久的茅房沒找到,只能……隨便找了個草叢方便了一下。”
何東感到十幾雙眼睛同時落在自己身上,夾雜着冷漠、不屑、警惕、厭煩、羨慕等諸般情緒,看得他渾身都不自在。
嗯?
怎麼可能還有羨慕??
何東迷惑了一下,再抬起目光找尋時,早已追不到半點痕迹。
“哈,茅房?”
周自橫咧開嘴笑道:“你方便的地方正是茅房,一點沒錯。”
噫!
何東一愣,頓時對於這些自稱“雜役弟子”的地位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半山腰上破破爛爛的茅舍擠了十幾號人,連廁所都是純天然的,這般境遇……恐怕楚門山上那些真正的神仙,根本也沒把這些螻蟻一樣的存在當回事吧。
那麼,自己的這個計劃實施起來,可就又少了幾分指望。
但箭在弦上,已不得不發。何況對何東來說,時間緊迫形勢逼人,他並沒有更好的選擇。
何東強自定了定神,不顧那些亂七八糟的視線注視,低聲道:“周師兄,您出來一下,小弟還有些下情稟報……”
哦?
周自橫眼睛明顯一亮,似乎很滿意何東的懂事上道,剛才提點了他半句,這就知道送上孝敬了?也算是孺子可教!很快跳下破床,隨意跟屋裏的其他人打了個招呼,便隨着何東出了茅舍。
“周師兄,實不相瞞……”
兩人到了稍僻靜處,何東壓低聲音,緊張兮兮地說道:“我這次來楚門山,其實不是為了拜師問道,而是有求于山上的神仙!”
哦?
周自橫稍稍意外,眉頭皺了起來,“你有什麼事?”
何東便把整個事情簡略說了一遍,可謂是情真意切惹人憐憫,動情處甚至淚灑衣襟,讓人絲毫也無法懷疑其中有詐。
幼年時何東聽楚門鎮上說書先生說過,最有迷惑性的謊言,是在十句真話中夾雜一句假話,只有這樣,才能讓人難辨真偽。
擦了一把眼淚,暗惱老白這蠢狗真是災星,害自己爹娘生死未卜不說,臨走前弄到自己眼睛裏的不知名髒東西,到現在已有數個時辰,卻還是頗不舒服。但這會兒顧不上這些細枝末節,何東哽咽着聲音哀求道:“周師兄若是有辦法幫忙,小弟必有重……哎喲!”
說到最關鍵之處,何東忽然臉色一變,雙手捧着肚子面露痛苦,急切道:“對不住對不住!這肚子又鬧起來了,周師兄稍等,我得先去方便一下……”
望着何東一陣風似的背影,周自橫若有所思。
是剛才喝多了桶里的涼水?
還是說這小子在給我演戲呢。
山風輕拂,很快送給周自橫一個味道濃烈的答案。
“該死!”
周自橫罵了句晦氣,這傢伙好死不死地跑去了上風向搞事情,竟敢把自己留在這裏聞風辨味,真是豈有此理!
略一猶豫,滿臉嫌惡表情的周自橫最終還是沒有選擇迎臭而上,而是順着山路向下走遠了些,再背過了身子。那山風不再迎面而來,終於恢復了幾分應有的清新。
就在此時!
雪亮的匕首寒光隨風而至,直指周自橫后心,待他反應過來欲要轉身時,已經太晚太晚。
何東脫了鞋襪,赤腳踩在蜿蜒山路的沙石地上,幾乎斂沒了一切可疑的聲響,這一刺咬牙搏命,用盡了平生氣力,瞧那周自橫也不過十四五歲年紀,既然失了防範,似乎就註定了命運的終結。
這一撲的速度極快,何東覺得甚至比掠過楚門山的山風更快,眼看着周師兄的背影就在眼前,拚死行險的這一擊,竟然如此順利。
噗!
刀鋒入肉的恐怖聲響,令何東渾身一顫,慌亂間竟然沒握穩手中的匕首,直挺挺地插在怒吼痛呼的周自橫身上,灑下一串血花。
糟了!
何東駭然失色,簡直不知道剛才自己怎麼會腦子忽然發昏。
原本匕首指向周自橫后心要害,只要這一記刺中,鋒銳的利刃透體穿心,那便是大羅金仙也救不回來的必死重傷。
可……
連他自己也完全搞不清楚,電光火石的一剎那,他眼睛裏忽然看到一幅奇異的景象,好像面對的不是一個血肉之軀的活人,而是一座怪石嶙峋的堅固石山,這一刀刺中石頭恐怕不會有任何效果,石山上唯一的一道縫隙,好像是在中間偏下的位置。
於是,緊張的何東稀里糊塗地就臨時轉了方向,直接把匕首狠狠插進周自橫的兩股之間……
恍惚間,何東覺得自己好像看到周自橫暴怒劇痛的眼神中,充滿悲憤。並沒有預料中兇狠凌厲的反撲,而是滿臉很受傷的表情,還透露着讓何東完全無法理解的深深震驚迷惘。
砰!
流了兩斤鮮血的周自橫,最終還是重重地栽倒在一叢野草旁邊,氣息全無。
插屁股也能死人?!
何東駭然不解,雖然是親手製造的結局,卻無論如何也沒法猜到這詭異的過程。
寂靜山林中驟然響起的凄厲慘叫,當然很快就驚動了距離最近的那間茅舍,七八個人擠出破爛木門,怒吼着朝事發地點趕來。
何東已經從剛才令人困惑的意外中清醒過來,一咬牙俯身從周自橫體內拔出匕首,來不及擦拭上邊淋漓的鮮血,就這麼微微顫抖着握在手中,大踏步地向山頂飛掠而去,對身後的驚呼喝問聲充耳不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