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不信任
斑駁的血跡散落在繁密的枝葉間,順着綿夢逃離的痕迹一直綿延到了遠方--儘管想要找到是十分困難的,但並不是完全的無跡可尋。
“叮呤呤!”
“她在上面!”
不知是誰因為一個偶然抬頭瞥見了那隻從樹葉遮擋之中露出的手,或者只是因為順風而聽見了鈴聲的響起,他忽然吼了一嗓子,深夜的森林裏熟睡中的飛鳥被驚的四散而逃,周圍的人也因此聞聲聚集到了周圍。
“天!這麼高!她是怎麼能夠爬上去的!”
“你忘了她的身份了?獸人終歸與我們這些普通人是完全不同的兩個種族。”
“明明還是很喜歡她的說,獸耳小蘿莉啊……唉……”
“滾你媽逼!這種時候想什麼呢!?”
不知是不是因為樹太高所以夠不到綿夢的原因,還是僅僅只是因為大半夜被人從被窩裏硬生生地拽起來十分不爽所以耍耍嘴皮子嘮嗑,總之局面就變成了這種奇怪的情況--綿夢由於中了迷霧草半昏迷在高高的枝杈上,一幫子不知道幹什麼的山貓冒險團基礎成員倚在樹下悠閑地打着哈欠互相聊天打趣。
沙沙的分草聲響起,一道身影從遠處緩緩行來,酒色的長發在身後隨着她的走動輕輕搖擺着,正是冒險團的團長。
“她現在在哪?”與之前出現在綿夢身前的她給予的印象完全判若兩人的是,現在站在諸人面前的團長嘴裏彷彿含了一顆冰晶石一般,就連吐出的話語也是那般的寒冷而毫無溫度,一時間嚇得其手下噤若寒蟬。
“報、報告團長!她、她現在在、在……在這顆樹頂上!”
“嘭!”
“下次把舌頭捋直了再跟我說話。(其實心理話是:尼瑪疼死老娘了!)”
拍拍手除去那些並不存在的灰塵,團長不再理會那個倒在地上捂着肚子痛苦嗷叫的團員,走到樹下,皺着眉抬頭上望。
冒險團與傭兵團的人其實大致上是一樣,都是一群重利輕信的人。儘管彼此之間關係不太融洽,但畢竟是在幾乎同一個飯碗裏搶飯吃的,總會有那麼幾個共同點。只要不超過一定的限度,而且又能夠有錢可賺有利可圖,就算是要他們為了一件小事去拚命也是可以的。因而這也就不難解釋,為何山貓會在對待綿夢的態度上突然就翻臉了。
“想辦法,把她弄下來!”
……
“應該快到了!我已經看見前面有人了。”
飛速奔跑的白一躍落下,就地一個滾翻藏身在粗大的樹榦後面,低聲說道。
聞聽此言,羽揚也是立刻躲藏到了附近的一顆樹后,小心地向前窺去,原本為了方便攜帶而負於背上的青玉劍不知何時也落入了左手掌中,無聲鳴動着準備隨時被人拔出。
自從綿夢墜落山谷之後,羽揚也曾因為經歷了大大小小各種事件,打打殺殺的流血場面有時也是在所難免的,儘管沒有進化成一個無惡不作濫殺無辜的惡魔,但至少對於殺人這種事情,如果在必要的情況下,他至少已經不再會向第一次那樣懼怕到大聲尖叫了。
不過由於本性的善良,大部分時候能放過的人他還是會選擇僅僅打暈對方。
前面的一顆樹下聚集着一群人,全都仰着頭看着上方,一些人搭成人梯倚着樹榦搖搖晃晃地,看樣子彷彿隨時可能會摔倒。
“叮呤呤!”
風吹過綿夢脖頸上掛着的鈴鐺,彷彿在嘲笑樹下的那群人一般,不停地發出聲響。
東邊的天空已經開始隱隱泛白了,森林裏依舊是一片漆黑,火焰在火把上跳躍着,把樹下人們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把他們的面印得彷彿從地獄中逃離的惡鬼一般,猙獰而面目不清。
再厲害的迷藥也總有失效的那一刻。綿夢早已醒來,但由於迷霧草的藥力並未完全消退,她現在只能無助地趴在樹枝之間,一邊不讓樹下的人抓到自己,一邊等待體力恢復以求一會能夠逃離。
為什麼呢?她不明白,就算是不同的種族,又為什麼要互相傷害呢?信任一個人真的有這麼難做到么?還是僅僅因為……金錢這種粗俗的事物真的可以比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更加重要?
她忽然又感覺回到了以前的日子裏,竹林中的竹屋裏有一個小小的少年,他執筆不知道寫着什麼,而她卻一直看着來時的東北方。
現在她同樣也看向了東北方。幾年前的狼王叛變毀壞了獸人之國所有的次序與規則,使得她失去了家人,失去了歸所。於是她的生命從此開始與逃亡和危機相伴,再也沒有可以真正停留的地方。
時間不可能倒流,一切已然逝去無法重來,就算是再一次回到那個時候她又能做到什麼呢?那些死去的族人與同伴是如此的相信着她,而她卻什麼也做不到,甚至連保護好自己的能力也沒有。
既然已經辜負,既然曾經被辜負,既然日後也可能辜負與被辜負,那現在還要那份信任做什麼?在某些人的眼裏,這種最基本的信任也是最最廉價的,一觸即碎。
罷了,罷了,一切就此了結吧!此生就此不再相見,也就不會再有那些現實而殘酷的悲歡離合了吧?
綿夢俯看着那些已經有些熟悉,但其實又極其陌生的人面,默默閉上眼睛。
等到下一次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她那茶色的瞳孔里一定不會再帶上任何的情緒,即使拼盡一切,她也一定會離開這裏,而後離得人間遠遠的,不再相遇,不再傷害,也不再受傷。
那時,也不必再去刻意分清信任與不信任了。那才是真正的不必要。
只是有些可惜,她已經完全忘記了當初那個少年稚嫩的臉龐。她曾經那麼得依靠着他,卻又在漫漫逃亡的歲月里把他遺忘。如今即將遠去,此生恐再難有緣相見。
那麼,便不再見。
再見,不如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