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話題移回來。我看着床上的男與女。男人一臉驚恐望着我，想要開口解釋，卻見到我冷靜如冰棒的臉又把話吞了回去。女人則是用被子裹住自己，臉上卻沒有被撞見的羞愧。

我在心裏冷笑了一下，覺得社會真是變了，現在搶人家男友的人，完完全全不認為自己錯了。但我沒有忽略她被我看見裸體的尷尬，畢竟我開門的時候他們正在高潮處。一想到這裏，我有點想吐，雖然不是沒看過成人電影，可是活春宮直接在眼前直播，讓我的胃有點不太舒服。

惡，我要吐了。

深呼吸平順一下噁心的感覺，我正準備要開口說話，床上那個男人卻早我一步：「這不是她的錯，你不要怪她，要怪就怪我吧。」然後便將女人擁入懷裏保護着。

請問我到目前為止說了什麼嗎？是打算要上演正宮為了小三激烈爭吵的戲碼嗎？

如果他或她的目的是這個，恐怕要讓他們失望了。

「我今天來只是來拿手鏈而已，既然被我發現了……就結束吧，我許逸芃不屑演『我不要分手』那種爛戲！」說完，我拿了梳妝枱上的手鏈，緊緊握在掌心裏，關上房門，將備用鑰匙放在客廳桌上，不管那對男女接下來要做什麼。我嘆了口氣，離開了那個地方。

陳奕廷屁股黏回椅子上，幫我見底的玻璃杯再次斟酒，「好，不要管那臭男人。我陪你喝到掛、喝到吐、喝到爽。」我笑笑，用手肘撞了他一下，真開心生命中有陳奕廷的存在。

除了那三個女人之外，他是我最信任的好朋友、好姊妹。如果沒有認識他，我今天就只能自己一個人孤獨喝酒。

我的朋友很多，但交心的朋友卻很少，撇除從高中就認識的那三個女人，我真心的好友就只有陳奕廷。

然而，我沒想到的是，我們的感情會變得越來越好。好到我很多對姊妹們不能說的話，對他我什麼都說得出口。尤其是關於「他」的。

我之所以沒有對姊妹說到關於「他」的事情，是在高二的時候，我們曾經因為「他」而吵過架，那是一次相當嚴重的大吵，和好之後彼此都很有默契地讓「他」成了一個禁忌話題。

可是陳奕廷卻不知道，無意接掀開了我封塵已久，不想回憶的回憶。

當陳奕廷第一次看到「他」的相片，問我的卻是：你不覺得你前男友跟他有點像嗎？

不是姊妹們不關心我的生活，沒有發現到這些小細節，而是畢業後進入職場的我們，見面時間實在不多，大家都有各自的工作要忙，能夠抽出每一個月固定四人團聚的聚會，已經算是不容易了，更別說還要「親眼監識」彼此的情人。姊妹間密語都說不夠了，哪輪得到情人吶。所以只能從臉書動態、或是LINE的群組裏關心大家的生活，包括感情狀況。

因此，當我在群組說交了新男友，而她們說改天約出來見面，可惜每次的改天，最後都遙遙無期。不是她們太忙沒時間，而是還沒見面我們就都以分手收場。

而就演變成見過我男友最多次的，就是陳奕廷了。所以我根本沒有碰過陳奕廷問的那種問題，縱然那時我立刻敷衍過去了，可是後來他便不是提出質疑，而是相當肯定地問我說：你為什麼要找他的替身？

僅僅一句話，就挖開了內心被我假裝遺忘的角落，回憶像是困在瓶里脹滿氣泡的液體，當被開了口，嘩地全部傾巢而出，想止也止不住，一件又一件跳出來告訴我，我有多麼喜歡他。

03、遭逢巨變

和他的相遇，要從我九歲那年開始說。

九歲以前的我，還是個天天開心大笑，跟爸爸媽媽一起生活的幸福女孩，雖然我們家境算不上豪華，可是有爸媽的愛讓整間屋子滿室溫暖，我也沒有餓過一餐。每一天我都過得很快樂，很幸福。然而這樣的日子，卻在我生日當天，粉碎得連幸福的殘渣都沒留。

那天是下大雨的壞天氣，學校因為積水處太多，校方覺得危險，於是通知家長前來接孩子回家。

我在學校等着爸媽來接我，當時其實有點興奮，因為早上出門的時候，媽媽對我說：今天是小芃的生日，媽媽會做小芃最喜歡的巧克力蛋糕給你喔。

我站在離校門不遠的穿堂等待，看着一個又一個小朋友被接走，我的心裏有點焦慮不安。

等了半天我始終等不到爸媽，正想去辦公室找班導幫忙聯絡，卻看見班導慌忙地跑過來對我說，爸媽出了車禍，要我馬上到醫院。

班導師是位年輕溫柔的女老師，我坐上老師的轎車，老師用顫抖的聲音安慰我爸媽會沒事的。一路上老師也用着她的右手握住我，似乎在給我力量。

可是一切都回天乏術，爸媽被宣告傷重不治。

穿着白色長外套的男生對老師說了幾句話，只見老師摀着嘴，轉過頭帶着盈滿水氣的眼看我，那一眼抽掉了我全身力氣，原本祈求上帝保佑爸媽平安無事、緊握的雙手漸漸垂下無力。

老師緩慢走了過來，她的腳好像被灌了鉛，步伐相當沉重。

她蹲下身與我平視，「小芃，你的爸爸媽媽，到天堂去了。」我依然記得老師那天的語氣有多麼哀傷。

老師帶着我進到病房，床上躺着的兩人，我不敢相信是我最愛的爸媽。

不會的，不可能是真的！

我靠近病床，掀開白布，看着樣態就是睡着的爸媽。拉住媽媽的手，搖了搖，晃了晃，媽媽始終閉着眼，睡得很沉；握住爸爸的手，捏了捏，掐了掐，爸爸始終閉着眼，也跟媽媽一樣睡得很甜。

媽媽，你不是說還要做蛋糕給我吃嗎？你怎麼可以說謊？你不是常說說謊要吞針嗎？不要睡了！小芃很害怕，快點醒過來！

爸爸，你不是答應我今年生日要買多啦Ａ夢玩偶給我嗎？你也不能說謊！

眼淚一顆一顆滴在他們的手上，卻不見他們睜開眼，像往常一樣會把我抱在懷裏、摸摸我的頭，安慰我：別哭了，爸媽在這裏，小芃乖喔。

我感受到的，只有冰冷的溫度，好冷。

爸媽的告別式很簡單，是鄰居還有學校老師幫忙辦的，對於一個九歲大的小孩來說，根本不懂這些。

只是每位大人都像說好了一樣，祭拜過爸媽之後，對我露出的眼神都是憐憫，然後附近的鄰居阿姨就拿我以後的去處，做為她們閑聊的話題。

當天，來了一位白髮斑駁的老人，他一見到靈堂前爸媽的照片，便流下了眼淚。

「你這個不孝子！早勸你回家卻不聽，現在才要白髮人送黑髮人嗎？」老人的聲音低沉渾厚有力，很有威嚴，雖然帶點哭腔，卻完全不減他的魄力。

之後他身旁一位穿着黑色西裝的男人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他將目光放到我身上，打量了我一番。

他先是驚訝了一會，隨後又跟身旁的黑衣男子談話，過後只見老人走過來居高臨下看着我，「我是你的爺爺，以後你就跟我住。」

我沒得選擇。我所剩下的家人，只有眼前這位自稱是我爺爺的人。我無處可去，我只能跟他走，即使我跟這位自稱是我爺爺的人認識不到十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