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睡公園的大神

在這裏招聘的有過百人。

有的是工廠出來直招的，領着工資在這混日子，能不能招到人壓力不大。

有的是勞務公司安排出來的，拿着很低的底薪，收入要看能招到多少人。

更多的是沒有入職沒有工資只靠拿提成的招聘人員，幫不同的勞務公司或工頭招聘，看的是口碑和誰出的提成高。

還有一些是兼職招聘的，有像秋晗這樣本身有工作，只在休息放假的時候來做；有的則是一邊帶小孩一邊招聘的家庭主婦。

工頭就是有一定人脈和能力的人，大的工頭既跟勞務公司合作，也跟一些大工廠合作，招到人直接送到工廠；小的工頭一般只和勞務公司合作，有時也跟一些附近的小廠合作，馮澤乾就屬於這樣的小工頭。

這裏幾年前還只是個雜草叢生的小公園，因為廣東出現“用工荒”，開始有工廠和勞務公司在這裏設點招聘，慢慢的就熱鬧起來，變成了遠近聞名的人才市場，每天都有不少人來這裏找工作。公園也經過改造，變漂亮了，但地方就那麼大，人多擁擠，不少人就佔用公園邊的行人路，城管隔三差五的就來驅趕。

人多的地方就有競爭和摩擦，但基本上大家都奉行“和氣生財”的原則，因為做這一行，想做長久，人緣和人品都很重要，馮澤乾在這裏的人緣和口碑都不錯。

秋晗發現眾多招聘的人中有一個女的很特別，年約四十，面容端莊，風韻猶存，年輕時肯定是位美女，雖然眼角的魚尾紋很深，但臉上的皮膚還挺光滑，只是頭上的白髮明顯比同齡人多，而且她左手斷了兩根手指。她招聘的海報也很特別，最顯眼的上半部分是一則尋人廣告，大幅的四五歲孩子的照片和幾張母子合影，下半部分才是招聘廣告。

秋晗問馮澤乾她是什麼人，馮澤乾告訴她：“那是馨姐，她是為了找她被拐走的兒子才來這裏招工的。”

秋晗問：“她兒子被拐了多久了？”

馮澤乾說：“已經七年了，兩年前他丈夫和她離了婚跟別的女人結了婚。”

秋晗聽了，深感同情。

正如馮澤乾說的，找工作的絕大部分都是男的，女孩子招工有優勢，尤其是長得漂亮的。秋晗不但長得漂亮，還聰明好學，很快就掌握了招聘的技巧，而且她待人真誠熱情，細心又有耐性，口才也好，每天都能招到人。當然，這離不開馮澤乾的悉心教導和協助。

秋晗的人緣不錯，幾天下來，跟很多招聘的人都熟絡起來，只是她跟別人相熟容易，但不輕易深交，她倒是跟馨姐相處得不錯，幾乎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她告訴馮澤乾：“馨姐真的好可憐，她當初就因為跟別人打麻將太沉迷，一時疏忽讓兒子跑到外面被人拐走了。她老公因此恨她，她也悔恨交加，將自己兩根手指都砍了，發誓不再碰麻將，可她老公還是不肯原諒她。她說她現在唯一活着的理由就是找回兒子。”

馮澤乾感觸的說：“人有時不經意犯下的錯，後果可能就要用一輩子來承擔，希望她能早日找回兒子。”

到國慶節前，秋晗就收到了頭兩天招聘的提成，差不多有一千塊，這讓她非常開心，說：“兩天就賺了差不多一千，我在廠里試過加班連上24小時，也才幾百塊，在這每天就像玩一樣輕鬆也能掙這麼多，我做夢都沒想到。可惜，你幫着我招的那兩個一起去的沒留下來，不然就更多了。”

馮澤乾說：“現在的人找工作都很挑，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就已經不錯，你的成績已經超過同行水平了，應該高興才對。”

秋晗說：“我是很高興了，這都得謝你，都是你教我幫我的。”

馮澤乾說：“你就不用太客氣了，你也在幫我賺錢，但如果你真要感謝我，那就請我吃飯。”

秋晗說：“這不用你說，我也要請的，你想吃什麼？”

晚上吃飯的時候，秋晗說：“我看過你寫的網絡了。”

馮澤乾有點意外的問：“你是怎麼看到的？”

秋晗說：“我從你發的朋友圈連結進去看的。”

馮澤乾問：“那你覺得寫得怎樣？”

秋晗說：“寫得不錯的。”

馮澤乾笑着問：“不錯是相對於小學作文水平還是中學作文水平？”

秋晗說：“是相對於我認識的人。”

馮澤乾又笑着問：“那你認識莫言、余華和池莉嗎？”

秋晗笑着說：“可他們都不認識我，我雖然不會寫，但也看了不少書，對於一部作品的好壞還是有一定的分辨能力的。我覺得你的想像力還是挺豐富的，人物感情也寫得很細膩，故事有些地方也挺感人的。”

馮澤乾說：“謝謝，如果有多一些像你這樣的讀者，也許我的作品就有多一些人關注了。”

秋晗又說：“不過，我覺得如果你寫現實題材會更好一些。”

馮澤乾眼中一亮的看着她，然後目光暗淡的說：“可是網絡上最火的就是什麼玄幻、仙俠和穿越這幾類作品，現實題材很難受關注，我不希望自己的理想永遠只是業餘愛好。”

秋晗說：“這只是我的個人想法，你不用在意。”

馮澤乾有點感動的說：“這證明你是用心看過我的作品的，謝謝你，其實，我也有這樣的想法，理想如果摻和了太多的功利也就變味了，一個人如果有一件可以不為了錢而堅持一輩子的事情，那也是一種幸福，我會好好考慮你的提議的。”

吃完飯，馮澤乾送秋晗回家，經過公園的時候，看到有好幾個帶着行李的人睡在花壇和大樹下。

秋晗問：“這些人幹嘛睡這裏？”

馮澤乾說：“都是些找不到工作，又沒錢住旅館的人，以前可以5塊錢一晚睡網吧，現在網吧管得嚴不讓睡，就只能睡這裏了。”

秋晗說：“現在每天還有這麼多廠招工，他們不至於要露宿這裏吧？”

馮澤乾說：“本來是不至於如此的，現有很多人一無學歷，二無技術，可偏偏好高騖遠，過分挑剔，高工資的嫌辛苦；兩班倒的怕熬夜；長白班的又說工資低；伙食不好的不做；宿舍不好的呆不下去；廠里女孩子少的沒動力，總之給自己找理由最容易。結果就是高不成低不就，自作自受，寧願睡公園也不急着找工作，我們稱這種人為‘大神’。你聽說過‘三和大神’嗎？在深圳龍華三和人才市場附近，據說有數萬人只做日結不願進廠的，干一天玩三天的，很多人長期露宿在街頭。”

秋晗說：“怎麼還有這麼多這樣的人？他們就不為自己的將來打算？”

馮澤乾說：“也許正是因為對將來失去了希望，才使他們得過且過。我曾經也嘗試過幫他們改變，今年初的時候，我在鍾二村租了一間沒有獨立廚房衛生間的小單間，150元一個月，到了晚上就出來找這些睡公園的人，說動他們願意進廠的就給他們吃和住，第二天送他們去廠。有些人是願意做，但有些人睡一晚就一聲不響的走了，有個人還偷了我的充電器和充電寶，還有個人半夜肚子痛，讓我發紅包給他買止痛藥。經過這次后，我怕萬一有人病死在那屋裏惹麻煩，也怕出租屋管理的人來查到，所以就不敢再收留他們了。”

秋晗說：“原來你還做過這樣的善舉。”

馮澤乾說：“也不算是完全的善舉，我也是為了賺錢，順便給他們機會而已。”

秋晗說：“你能做到這樣已經難得了，現在還有多少人願意先付出，願意關心陌生人。”

馮澤乾說：“是啊！現在大多數人在乎的是得到，卻不想付出，覺得別人對自己好是天經地義，自己對別人好是施捨。”

秋晗說：“是不是因為讀書寫作的關係，你對人性的了解很透徹。”

馮澤乾笑着說：“也許是吃虧吃多了，所以牢騷特多，你不覺得我煩人，我還得感謝你。”

秋晗說：“才不是，你說的話往往很有道理，讓我學到很多東西，你懂得這麼多，不寫作就是浪費。”

馮澤乾說：“你過獎了，說得我都飄飄然了。”

秋晗說：“我3號才上班，可惜國慶兩天都沒廠送人，白白浪費兩天時間。”

馮澤乾說：“如果你不想浪費也可以。”

秋晗說：“就算我出來招，應該也沒什麼人在過節的時候出來找工作吧？”

馮澤乾說：“是沒有，但我們可以換個地方換種方式招聘。”

秋晗問：“什麼方式？”

馮澤乾說：“明天來公園你就知道了，現在回去早點休息，明天可沒平時那麼輕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