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六十二章你一定要活】
大橋的另一頭有兩個纖細的人影漸漸走近，她們的身後跟着一群佩劍之人，大約在走到五、六丈的距離時，有人高聲大喊，「夠了，休要再往前一步。」
段九伸長脖子往前眺望，果然是顧氏和鄧氏兩個！這個距離，剛好可以分辨清楚。
「蓮娘！」葉東海放聲大喊，聲音顫抖，「你……你怎麽樣了？」
顧蓮沒有想到還能夠再見到丈夫的最後一面，原本是有千言萬語要交代的，可是此時此刻看着他憔悴消瘦的身影，卻只能微笑，「挺好的。」
她的眼淚忍不住流下，怕下一刻就沒機會再說話了，飛快地道：「你要照顧好七七。如果可以，放了李嬤嬤和蟬丫回黃家，還有……善待麝香和玉竹、宋三娘，讓她們陪着七七長大……你不要太難過了，我沒事，如果可以，咱們來生再做夫妻，再讓你疼我可好……」
「蓮娘！」葉東海紅着眼睛，欲要往前衝過去。
對面立刻有一支飛箭直直射來，段九俐落地拔劍擋了，一把抓住葉東海，大聲呵斥道：「你再往前，馬上就會害死你、害死她！」
「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葉東海激烈地掙扎，大聲喊道。
顧蓮聽見他這句話，忍不住失聲痛哭，她猛力搖頭，「二爺，別這樣……七七沒了娘，不能沒爹啊……」她說完，看見葉東海頹喪地停止動作，像斷了線的傀儡一般，失去了魂魄。她痛心不已，雖然還有很多話要說、想要安慰他，要他好好活下去，話卻都堵在了喉嚨，一句都講不出來。
她微微往前傾了傾身子，卻猛地被人重重推倒在地上，緊接着一把利劍抵上咽喉。
「看夠了吧、認清楚了吧？」說話的人是曹雷，他冷笑一聲，對葉東海喊道：「趕緊告訴徐三，若是願意俯首稱臣，皇上就給你們一個恩典，還你們兩個活着的夫人……否則的話，就等着收屍吧！」
「三爺、三爺……」鄧姮娘看着對面不到一箭之遙的丈夫，眼眶盈滿淚水，卻並未放聲大喊，她也想像顧蓮一樣說一說心底話，卻是連喚徐離都只是喃喃地念着，因為她清楚地知道丈夫的為人。
從剛剛開始他連看自己一眼都沒有，她很訝異自己見着他這般無情仍是埋怨不起來，從前是傾慕他的少年英雄之名，直到第一眼見着他時，她的心便已經沉淪，儘管是身不由己才不得不為妾，可面對他的瀟洒英姿，她的心早已經悄悄背叛了自己。
她抬袖擦了擦臉頰上的淚水，慘淡一笑，反正都是死，好歹死得體面一點。
「走！」曹雷揮手命令，「押她們回去。」
段九手上的利劍動了動。曹雷卻是冷笑，看着他，「早聽說葉家有一個高手，不過我要勸你一句，最好別輕舉妄動。」他拔出隨身的佩劍，「即便我的劍沒你的快，但是割破這兩位的喉嚨，肯定不成問題。」
他哈哈大笑，得意地往回走去，一行人耀武揚威，大搖大擺地遠離了他們的視線。
段九氣得咬牙切齒，額頭上的青筋跳個不停。
葉東海被他抓得動彈不得，跪在地上高聲大喊，「蓮娘你要好好的，我……」他痛心地往胸口一捶，都到了這種時候，他竟沒辦法允諾她什麽，還有何臉面做她的丈夫。
顧蓮站在橋頭回望，見他失魂落魄地站在橋中央，即便相隔甚遠亦能夠感受到他的不甘和傷心，她想告訴他，她不怪他，這輩子能有他的愛，能和他生下女兒已經足夠。
接下來，她和鄧氏一起被押上高大的戰車。蕭蒼的目光掃過來，看不出喜怒，嘲諷地勾了勾嘴角，「看起來，徐家不打算救你們回去了。」
顧蓮沉默不語，鄧姮娘只怔怔地站在一旁。
曹雷上前道：「皇上，殺了她們兩個祭旗！」
蕭蒼揮了揮手，「休要多言。」
「是。」曹雷悶聲退後，一臉不甘。
蕭蒼的目光落在顧蓮身上，又看了看鄧姮娘，開口道：「那兩個小夥子真是不知好歹，你們一個是巴陵王的族侄女，素有才名，一個祖父是威望深遠的朝中老臣，有風骨、有本事，想來孫女也不差，就都留下來吧。」
顧蓮心下驚駭，留下來？她們都是有夫之婦，這老匹夫簡直無恥。
鄧姮娘冷笑一聲，同樣一語不發。
曹雷目光惡毒地盯着她們倆，像是恨不得立即將她們斬殺。
蕭蒼收回了目光，向大軍大聲喝道：「喊話！」
有個將領出列，聲音洪亮，「領命！」他手中旗幟一揮，扯着嗓子大聲喊道：「徐家兒郎，你們降是不降！」
一人起頭，數萬大軍附和，聲音猶如滾滾浪潮，朝着對岸傳去，幾乎震耳欲聾！
顧蓮頓悟，蕭蒼根本沒打算放了自己和鄧氏，卻先表明要和徐家交換條件，又故意這樣喊話羞辱徐家，以滅徐家大軍的士氣！
即便鄧姮娘只是個姨娘，卻也是徐離的女人，眼下救不得人，徐家軍士只能忍下滿腔憤怒，還要聽着這些羞辱。而如果徐離耐不住性子過來救人，便是置三軍將士於不顧。救也不對，不救也不對，蕭蒼算是徹底挑釁了徐家。
顧蓮正在嘆息，琢磨着自己是否該動手了，忽然間，蕭蒼大軍的喊話又變了。
「徐家威名揚天下，進獻夫人表忠心！」
顧蓮滿心震驚，忍不住扭頭看向蕭蒼，他這人果真無恥！殺了自己和鄧姮娘就夠了，還要這般羞辱對手！
忽然間，河岸對面出現了一陣不小的騷亂，她卻看不清是什麽變故。是徐離忍受不了羞辱要殺過來了嗎，還是丈夫為了自己和徐氏兄弟鬧了起來？顧蓮為丈夫擔心不已。
鄧姮娘看着那隻夠六七人並排通行的長橋，儘管面上不動聲色，心下卻大驚大駭，徐家的兵馬一旦衝殺過來，可能會在漫天箭雨之下死傷慘重！
她知道徐離不會為了自己衝動，卻說不准他會不會為了名譽而莽撞，儘管自己已是身陷死地，她卻不願見徐離犯險，再也不忍去看對岸的情勢、去聽那難以入耳的羞辱。
她的雙眼又恢復了神采，蒙上劇烈的哀傷，楚楚可憐地跪在蕭蒼面前哀聲祈求，「皇上，讓他們別再喊了，求求您……」
蕭蒼不言語，雖看向了她，卻沒有任何要停下來的意思。
鄧姮娘知道他肯定不會答應，但是……她是在等待曹雷發難，她老早就注意到曹雷對她和顧蓮相當不滿。
果不其然，曹雷頓時暴怒道：「你這賤婦，哪容得你說話！」他上前一把抓住她，將她拖了下去，不屑地冷笑，「我讓你看得再清楚一點，看清楚徐家的孬樣！」
顧蓮接收到鄧姮娘的眼色，知道她是在製造機會，忙上前去拉扯曹雷，「住手，你放開她。」
「瘋女人！」曹雷猛力一甩手，賞了顧蓮一巴掌，顧蓮受了他的猛勁跌坐在地上，被他搧得暈頭轉向。
蕭蒼有些慍怒，「曹雷，你做什麽？」
曹雷只當沒有聽見，繼續往前走。蕭蒼眼見他把鄧姮娘越拖越遠，心下忽地一動，外甥打殺這兩個女人事小，但在人前不顧自己的威儀事大，實在是忍無可忍，但是周圍的將領顧及曹雷的身分，沒有人上前勸阻。
蕭蒼惱怒之下，提刀追上去，大聲呵斥，「還不快點把人放下，曹雷，你連朕的話都不聽了，你還想抗旨不成」
顧蓮見狀忙去纏住蕭蒼，想把場面攪得更亂，「皇上，快讓他放人……」
「站住！」蕭蒼大喝一聲，曹雷不便再裝作沒聽見，只得停住腳步。
蕭蒼扶起顧蓮，他雖然年近半百，但身形魁梧、虎背熊腰，加上穿了重甲，走起路來震得地面一顫一顫的，氣勢十分逼人。
鄧姮娘的一隻手被曹雷抓住，裝作極度害怕，垂了眼瞼，卻豎起耳朵留意動靜，見蕭蒼向這邊一步步走來。
「曹雷，你越來越放肆了！」蕭蒼上前伸手想要抓人，呵斥道：「你放手！該怎麽處置，朕說了算……」
「葉二少奶奶，快逃！」
顧蓮聽見鄧姮娘高喊一聲，尚未反應過來，便見鄧姮娘趁着曹雷放手之際，飛快地抽出藏在袖裏的金釵，朝着蕭蒼的眼睛狠狠扎去！鄧姮娘死意堅決，這一擊不過是為了讓顧蓮脫身，顧蓮與她不同，有丈夫和女兒等着她回去，而自己反正回去也說不清了，聲名已污，只有以死明志……
蕭蒼目中劇烈疼痛，發出慘叫，暴喝道：「賤人！」
鄧姮娘本欲再用釵子自盡，卻被他一腳踹在胸口，竟是不支摔入河中！
眾兵將去護住蕭蒼，曹雷見鄧姮娘落入洶湧河水中，顧蓮卻在，直把氣出在她身上，拔劍往她一刺。顧蓮只覺胸口疼痛不已，因為這一股劇烈衝擊撞上身後的牛皮大鼓，牛皮大鼓脫了鼓架往後一滾，她身子不穩便隨着鼓滾入河中。
顧蓮被河水嗆得難受，心裏驚訝不已，方才受了那一劍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往胸前一摸，雖是劇疼，卻並非被刺穿的疼痛。她手指摸到堅硬物，才想起那裏戴着季先生贈與的羊脂白玉，不想這物件竟救了自己一命！她心方生出慶幸，容不得她多想，河水鋪天蓋地撲面打來，她頓時喝進一大口渾濁的河水，耳鼻眼嘴全是泥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