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顧淵回來了

第六章 顧淵回來了

1.

司念忐忑地坐在報社大樓的接待室,這已經是她第三次拜訪,前兩次都無功而返,連陸少知的面都沒有見到。

司念雙手放在膝蓋上,左顧右看,希望時間能過得快一點。

喬治最近三天兩頭就往司念的辦公室跑,她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公司居然有他們倆的緋聞,而一切的源頭就是那次在電梯裏喬治的無聊把戲。種種事情加起來,司念根本沒法把喬治當成嚴肅的領導。公司創立期刊的事,喬治直言需要司念協助,辛迪對這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倒是張姐時不時會拿話酸她,每次問到她是不是有後台的時候,司念除了無辜地笑笑,實在無話可說。

這次和陸少知的會面就是喬治給她下達的任務之一,務必是以公開的形式,不走私人關係。

對司念來說,正和她意。

“總編正在開會,可能還要一會。”秘書放下電話,拿起文件起身要走。

司念連忙跟着站起來,“不要緊,我再等等。”

秘書禮貌性地頷首,沉默着直接進了總編辦公室。

“陸總,麻煩簽字。”

陸少知瀏覽了一遍,抬頭問:“人還沒走?”

“沒走。”

陸少知重重地呼出一口氣,他側目看了眼報紙,也不知道喬治用了什麼手段,才讓投訴的用戶出面澄清。無論如何,這事總算告一段落。

他想了想說:“再過半小時,人如果沒走就讓她進來。”

“好的。”秘書邊走邊忍不住嘀咕:“這姑娘也是奇怪,出門辦事還帶着保溫杯。”

“你說什麼?”陸少知叫住她。

“那個……就立德思的代表啊,每次來都拎着一個保溫杯。”秘書支吾着說完,剛看到他們陸總臉上疑似驚喜的神情,還沒確定他就像一陣風從她眼前晃過。

自從上次他覺得自己唐突之後,陸少知已經有十幾天沒有聯繫司念了。對他而言,這更像是一種懲罰。他看不清自己的內心,究竟為什麼會對一個人念念不忘。如果說是愛情,似乎少了那麼點衝動。可如果不是,為什麼在伯克郡發現她時,他就移不開眼了,為什麼衛老說介紹的人是她時,他會迫不及待地想要見一見?

陸少知推開門,只見司念正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眼睛好奇地張望着窗外打發時間。聽見聲響,她下意識地站起來,隨後看到來人淺淺地笑道:“陸先生。”

那張乾淨明媚的笑臉讓陸少知有瞬間的失神,原來是這樣,是因為舒服。和她在一起,不論是談話還是靜默,都讓他覺得十分舒服,沒有外界的壓力。

她每次都喚他“陸先生”,淡淡的疏離,陸少知卻從這不恭維的疏離中體會到了與世無爭的歲月靜好。

“來了怎麼不打我電話?”陸少知脫口而出,極其自然,或許連他自己都不曾意識到這話里的寵溺成分完全蓋過了責備的意思。

只有身側的秘書聽了汗顏,這還是他們認識的那個諱莫如深的陸總編嗎?

司念理了理耳邊的碎發,簡單地解釋:“是公事。”

陸少知的眼眸深不見底,下一秒他抬起手拿起沙發上的保溫杯,“這應該算是公私參半。”

司念有些不好意思,“實在抱歉,過這麼久才把保溫杯還你。”

“粥好喝嗎?”

“嗯。”司念點點頭,“我一口都沒浪費,謝謝你,陸先生。”

秘書再一次瞠目結舌,他們沉默寡言的陸總編居然給女的煲粥了?

“快到飯點了,邊吃邊談吧!”陸少知轉身把保溫杯交到秘書手裏。

“可是陸總……”秘書艱難地開口,“您晚上約了經濟部的吳部長。”

陸少知“嗯”了聲,不慌不忙道:“和他說改成明天。”

秘書的心口涼颼颼的,目光溫和的背後是殺伐決斷的語氣。恐怕只有陸少知能把剛柔並濟做到渾然天成。

他們高高在上的陸總編這是要鐵樹開花了?

喬治說,陸少知的頭銜遠不止報社總編這一項,他在商圈也是有一席之位的。不過他為人低調,一般只投資不挂名。

司念拘謹地看着陸少知慢條斯理地切好牛排,然後把盤子推到她面前,微微一笑:“可以吃了。”

她插起一塊放進嘴裏,感嘆道:“陸先生,你這樣事無巨細會把別人寵壞的。”

陸少知不以為然地搖搖頭,“沒有別人,只有你。”

司念一愣,跟着劇烈咳嗽起來,她隨手端起飲料喝了幾口,安撫好心神便偷偷打探起對面的男人。

他這是怎麼了?

說的話和他的身份顯然太不相符了。

她自認理解能力不差,可是這曖昧不明的話安在她身上簡直和天方夜譚沒兩樣。隨即,她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在胡思亂想,別人不過慷慨客套一下,她還真對號入座?一定是她和田小恬在一起久了,都有了自戀的毛病。

似乎是被司念盯地受不了了,陸少知無奈地放下刀叉,乾脆和她互相對視。

他的五官像是被歲月雕琢過,立體分明,濃密的眉毛時常拉扯着他的情緒,那雙和朝露一樣清澈的眼眸里此刻正包裹着她的身影。

下一秒,這張俊美的臉忽然和顧淵重疊了,司念的臉一紅,迅速轉移了視線。

陸少知輕笑出聲,“談談你的公事。”

“哦。”希望陸少知沒看出來她的異樣,她低頭從包里拿出一張邀請函,遞給他,“趁着立德思的熱度還在,公司打算同時發佈臻美系列和新生系列。這是慶功酒會的邀請函,我們希望你能來,那真是蓬蓽生輝。不過,我聽喬總說你很少出席這樣的場合,如果你實在不喜歡,也是可以拒絕的。”雖然喬治給她下的是死命令,一定要讓陸少知出面,但她還是自作主張了。

畢竟,他們是朋友,更何況,陸少知在論文的事情上幫過她。

喬治啊喬治,陸少知把這個名字默念了三遍,就算計劃安排得再周詳,也難免會出現變數。恐怕喬治怎樣都不會預料到司念會勸他不要去。他反覆掂量着邀請函,不得不說喬治老謀深算,換成其他任何一個人來請他,他會有多到數不清的理由拒絕,可眼前這個人偏偏是司念,那麼所有的理由都不會成立,因為,他不會拒絕她。

“酒會的話,那麼,我需要一個女伴。”陸少知停頓了一會,有模有樣地在思考,又說:“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可以邀請司小姐當我的女伴呢?”

2.

酒會當天,所有人都會盛裝出席,司念也不例外。這完全是沾了某人的光,否則她這個級別的員工應該穿着便利的牛仔褲奔波在後勤組。

“小恬,好了沒有?我的脖子快要斷了。”司念舉着腦袋,看田小恬嫻熟地在她臉上比劃來比劃去。

是不是大多數女人都擅長把自己打扮成嬌艷欲滴的花朵,然後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被命運摘下?

往往愛情來臨的時候,都是不敲門的。

修完最後一筆,田小恬叉起腰,滿意地欣賞着自己的傑作,不禁想要誇讚一下自己的巧手。她把鏡子拿到司念面前,“大功告成,看看怎麼樣?”

司念扭扭脖子,這簡直比坐在案前寫論文都累。

鏡子裏的女人有着一雙靈動的眼睛,被點綴后多了一番迷人的韻味。深褐色的眸子在陽光下透着水潤,看起來有些無措。整個妝容清麗脫俗,讓人我見猶憐。

這張臉還是她嗎?

司念忍不住抬手想要捏一捏,被田小恬一掌拍了下去,“你可別虐待我的勞動成果。”

“我只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自己。”果然,女人都有愛美的天性,司念扭頭說:“謝謝小恬,還要謝謝你的禮服。額……除了胸圍大一點,其他地方都很滿意。”

田小恬側身比了比自己的上半部分,自信滿滿地說:“這才叫天生麗質。”

正聊着,司念收到了陸少知的短訊。

她迅速整理了一下,披上一件外套,說:“陸先生到樓下了,我出發咯。”

出門前,她對着田小恬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第一次參加酒會,對她而言也是一場持久仗。

司念蹬着十厘米的高跟,走起路來像一隻笨笨的鴕鳥。她原本想要降低一下要求,五厘米,這個高度她尚且能做到健步如飛。可是田小恬不依,非說五厘米的高跟鞋那就是糟踐了這件小禮服。

因此在田小恬威懾的眼神下,她硬着頭皮選了這雙鞋。

“陸先生。”司念希望自己不要笑得太難看。

陸少知想到她努力配合的模樣,心中柔軟,他伸手想摸摸她的頭,見她髮型精緻,索性收回手。他把車裏的溫度調高,溫柔道:“先把鞋脫了吧,待會還要堅持很久呢。”

司念懊惱地鼓鼓嘴,她可千萬不能給陸少知丟臉。

“我還是先適應適應,和它培養一下感情。”免得稍後出洋相。

“有我在,不用擔心。”陸少知輕言輕語。

司念心中掙扎了片刻,最後還是在陸少知堅持的眼神下,釋放了雙腳。

陸少知微微揚起嘴角,緩緩說:“你今天……很美。”就像初開的忍冬,純潔無暇。

“謝謝。”司念抿着唇,低頭來掩飾她泛紅的臉頰。

等到車揚長而去,田小恬才從窗戶旁邊移步,若無其事地從桌上拿了水杯喝了幾口。

怪透心涼的。

3.

華麗的燈光,沁人心脾的香檳。廳內集聚了南區有名的企業家,還有精心打扮的名媛,這是陸少知的殿堂,卻不是她的。

司念的每一步就好像踩在了棉花里,她的所有重心都倚靠在陸少知的右臂上,她的緊張與不安隱藏在那張大方得體的笑臉下。

陸少知體貼入微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放鬆一點,有我在。”

這是他今天第二次對她說:“有我在。”而這句話彷彿充滿了魔力,源源不斷的力量透過陸少知的手掌傳遍到她全身,她動了動僵硬的肩膀,簡單做了個深呼吸,側過臉對陸少知點點頭。

說到底,司念出現在這裏的原因只有一個,她對陸少知足夠信任。

“陸先生,為什麼大家都在看你?”司念小聲問。

陸少知眉毛一抬,難得打趣她:“這是托你的福啊!”

司念縮縮脖子,他的話一語雙關,讓她都接不下去,只能裝傻充愣地笑笑。

喬治迎面走來,腳下生風,一臉春風得意。在這樣的場合“拈花惹草”對他來說不費吹灰之力,他剛和德尚的千金打完招呼,就看見司念挽着陸少知,一副小鳥依人的做派。他真想不明白,司念是一個內斂的姑娘,可每次對着他就會豎起一道屏障,好像他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人一樣,怎麼都得防着。雖然......他的確不是什麼好人。

“陸總!”喬治特意停頓了片刻,眼神卻一刻也沒從司念臉上移開。

她打扮起來很有大家閨秀的感覺,這種氣質應該是從小耳濡目染才會有的。

“喬總,你這樣一直盯着我的女伴看,是我的女伴有什麼問題嗎?”

喬治翹起嘴皮,囫圇一圈,想不到,謙謙君子也會話裏帶刺?

呵!我的?

這種宣示主權的話,聽起來讓人很不舒服。

喬治難得和善地搖搖頭。想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他也不急於爭一時的口舌之快。

司念狐疑地打量他,這麼快偃旗息鼓,指不定還憋着什麼壞呢!她不放心,趁着酒會還沒開始,她想去看看劉熙她們。

“陸先生,我先失陪一下。”

陸少知輕輕頷首。

司念從喬治身邊走過,就聽到他彎着腦袋送來一句:“你身上的驚喜真多。”

驚喜么?還真是諷刺,明亮的燈光從司念頭頂一閃而過,喚醒了她記憶深處那些骯髒不堪的謾罵,她背負着越不過去的曾經,除非某一天真相大白,否則她所有的快樂都是灰色的。司念垂下眼眸,如今她已經能在人群中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再抬頭依舊掛起了招牌笑容。

劉熙她們正在核對賓客的入場情況,司念等張姐和盧曉薇撤了才晃悠悠地走到劉熙身邊。她找椅子坐下來,揉了揉酸脹的腳踝。

“今天真是辛苦你們了。”司念的歉疚只會對着願意接受的人說。倘若張姐她們在,多半又會冷嘲熱諷,她總不會笨到主動給自己找不痛快。

劉熙只對辛迪的話唯命是從,有時候司念就想,她是不是被辛迪壓榨得沒脾氣了,對任何事都沒有特別喜歡,也沒有特別討厭,總是平平淡淡的。

劉熙手裏忙活着,低頭瞥了眼司念的鞋,一本正經道:“你也不是輕鬆的活。”

“就知道你會心疼我。”司念笑得稍稍有些沒心沒肺。

“馬上喬總就要致辭了,你還坐在場外不合適吧?”

“沒什麼不合適的,這裏才是我的位置。”話雖這麼說,但司念已經重新穿上鞋。

“也是。今天的主角之一是陸少知,不是你司念。”

“等等——這話什麼意思?”司念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陸少知今天的身份只是立德思請來的貴客,除了這個,還有什麼是她不知道的嗎?

劉熙被她嚴肅的表情吸引,把酒會的流程從眾多廢紙里翻出來。

喬治他......

司念顧不得腳痛,兩步並作一步,她要儘快找到陸少知。

突然,會場的燈光全熄。

看不見了,黑暗中她什麼都看不見。

陸少知,你在哪?

她茫然地四處張望,耳邊傳來竊竊私語的說話聲。

“誰?”她險些尖叫出聲。

那是一雙男人的手,修長有力。他從旁牽住她的手,那感覺就像在激流中抓住了一塊浮板。司念熟悉這個味道,渾厚中透露着原木的清香,銳意不羈。

“我在這。”

伴隨着陸少知平穩的氣息,光明隨之而來。

幾乎在同一時刻,司念忘記了掙脫,她看到了台上站着的喬治。

那雙充滿質問卻仍然清澈的眼神讓喬治有剎那的心虛,他握緊話筒,將目光看向別處。

“陸先生,我——”她該怎麼解釋呢?

陸少知以為是自己的舉動越界,讓她不舒服了,於是輕輕鬆開手,禮貌地說:“抱歉。”

“不是的,其實,那個我……我們出去再說。”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見她臉色不好,陸少知擔心地問:“是哪裏不舒服嗎?”

這時,喬治的聲音從台上傳來,“在酒會開始前,我在這裏要宣佈兩件事。第一件呢,就是萬眾期待的立德思新項目已經啟動,這次以晚安精靈為主題,我們特別邀請了英國的研發工程師來幫助我們研製配方,今天他們也來到了現場,歡迎你們加入立德思。第二件事,就是立德思成立了自己的內部期刊,我們特邀了報社總編陸少知當我們的企業顧問。”

司念的腳生了根,一步都邁不開。這就是喬治讓她務必陸少知的目的,先斬後奏。陸少知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樣的場合,以這種方式邀請,他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因為涵養和禮數限制了他,而喬治也清楚地知道這一點。

但凡認識陸少知的統統向他們看過來,這下她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了。

或許這一秒,陸少知就把她從好友名單給剔除了。人家真誠待你,你卻利用這份真誠。換成是她,也沒有辦法容忍,即使她全然不知情,可結果還是一樣的。

“對不起。”

司念整張臉皺在一起,她早該了解喬治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商人,滿腦子的利益算計。

要把這事琢磨透對陸少知來說一點都不難。他的眼神極少會露出寒意,可是此刻,他神情冷漠地看着朝他大搖大擺走來的喬治。

司念見狀,一把將陸少知護在身後,不卑不亢地說:“道歉!”

“司丫頭,頂撞上司可是個壞習慣喲!”喬治收起笑容。

“道歉!”從小到大,很多人都以為司念是文文弱弱的,其實她脾氣倔得很。有一次雨天路滑,她從台階上摔下來,膝蓋劃了好深的一道口子。去醫院縫線的時候,司澄哭着問她疼不疼,為了讓弟弟放心,她硬是一聲沒吭。

這會也是如此,旁人不明事由,可他們兩個心知肚明。

喬治一言不發,兩人就這樣對峙着,互不相讓。

“司念,去幫我拿一杯酒。”陸少知淡淡開口。

“可是他——”

“聽話。”陸少知的語氣極盡溫柔,他不希望司念耿耿於懷。

喬治冷眼旁觀,心中升起一股無名火。

就沒見過胳膊肘這麼往外拐的員工!他說的話就跟放屁一樣,陸少知的話就算是放屁也是香的,這簡直是差別對待。

“立德思市場部的喬總果然不是等閑之輩。”司念走後,陸少知面無表情道。

“過獎。”

“我只有一個問題,她在立德思是不是因為你?”

喬治想了片刻,說:“你應該問,是她找的立德思還是我找的她?”

“所以?”

“她投的簡歷,而我不過是湊巧硬招了她。這事,她並不知道。”

“我可以挂名立德思的顧問。”

“條件?”

“最後一次,利用她。”

喬治伸出手,“成交。”

陸少知和司念,他賭對了,可他忽然一點都不痛快。因為陸少知看司念的眼神變了,而這一切,也許是他在推波助瀾。

司念遠遠就看見他們兩人交談甚歡的樣子,她擔心陸少知吃虧,也不顧腳下踩的是什麼,姿態彆扭地在人群的縫隙里穿梭。

“司念?”

她緊急剎住車,杯中的淡黃色液體發生了劇烈的晃動。她像是剛剛跑完了八百米,只要閉起眼就能夠清晰地聽見心臟有力的擂鼓聲,充滿生命的節奏一遍又一遍提醒她:你沒有出現幻聽,也沒有出現幻覺。

她的正前方——那個她每天都會在草稿紙上,無意識地寫滿一整頁的名字。

顧淵。

他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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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忍冬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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