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葉婉宜的手臂痛了一下,原是壓着她的士兵將她的頭顱按得更低。她很艱難地呼吸着,緊緊地盯着李素的身影。

「霍青別,你無恥!!」終於,李素再也無法保持住一度以來的從容冷靜,而是嘶啞着嗓音、青筋暴起地怒吼起來:「我起兵反我堂弟,又與葉家人有何干係!你霍青別將無辜女子捲入戰事,算是什麼千秋笑柄!什麼千秋笑柄!!」

他雙目通紅,一副聲嘶力竭模樣。字字句句,極是誅心。

霍青別被罵了一通,卻並不惱。他只是淡淡笑道:「我不過是有些護短罷了。淮南王,你且罵著,總之我不生氣便是了。」

李素仰頭,視線觸及城門上的葉婉宜。

女子鬢髮微亂,耳旁的珠墜漫溢着一道流光。雪白的脖頸上,挨着一柄銀亮的劍鋒。若是持劍者稍抖一下手,這堅韌便會切入她的肌膚之中。

她的眼眸半垂,眉間似有一抹哀慟,誰也瞧不出這縷哀慟是為了她自己,還是為了李素。

李素攥緊了拳,怒喝道:「霍青別,你這可真是霍家之恥!」他的聲音極大,在城門間層層盤旋迴盪着。一時間,所有人瞧着霍青別的眼神都有些詭譎了。

霍青別的笑容微滯,依舊是一副不惱不怒的樣子。他只是從袖中抽出一柄摺扇來,慢悠悠地搖着;帶起的風,微微吹開了他披散在肩頭的黑髮。

他當然知道,這等事情是極令霍家蒙羞的。

天恭國古往今來戰事無數,看便是再落魄窮窘之時,也不會有將領將主意打到無辜婦孺的性命上去。為將者,亦有君子之道;更何況,霍天正本就有着英將之名,霍家的大名最是光輝勇武。

可是,那又何妨?

他不過是不想看到有人傷了江月心罷了。他帶病強行把葉婉宜從葉家綁出來時,便已是犯了此大忌,他不介意錯的更多些。

「古語云,兵不厭詐。我霍九,也不過是遵照古人言罷了。」霍青別收攏摺扇,散漫道,「淮南王,葉婉宜死與生,便全握在你手上了。」

這句話不輕不重,聽起來輕飄飄的,分量卻是很重,李素與葉婉宜皆變了面色。

葉婉宜的雙眸一紅,眼眶裏微泛水光。她張了張唇,似乎是想說些什麼,可口中一咽,又將雙唇合攏了去。城門上長風一拂,便叫她如瀑青絲披散了一肩一背。

李素死死地盯着葉婉宜,又將目光移到了霍青別那張雲淡風輕的面龐上。他攥緊拳,一字一句質問道:「霍青別,如此作為,你難道不畏懼留下千古罵名?」

霍青別微揚下顎,淡淡道。:「不懼。」

「你不怕令霍家名號蒙羞?」

「不懼。」

「你不怕身後世世代代,人人皆說你是個險惡狹隘之人?」

霍青別的目光慢悠悠掠過人群中的江月心,慢聲反問道:「……不懼。」

幾聲「不懼」,叫李素的面龐愈發猙獰起來。他身旁的副將見了,連忙低聲勸說道:「王爺,葉婉宜到底只是一介女子,犯不着為她所拖累。」

另有一人也連忙勸道:「王爺可要三思,莫中了這霍青別的奸計。千古大業,可不能毀於此旦。待王爺得登大寶,如何美人不會有?」

「是啊,王爺萬萬三思!」

「還是大業為重!」

身旁的勸諫聲不斷,可李素的面色卻越來越衰頹。他似乎瞧不見這周遭的將領兵馬,也看不到那血泊塵埃,眼底只有葉婉宜的一張面容、一雙眼眸了。

——若盛秋水似的眸子,叫多少京城男子魂牽夢繞;可偏偏又不給人親近一分,總是高高在上,如遙不可及的五雲仙子一般。

這雙眼,他可是瞧過許多回了。從前宮中煙花倒映於她眸中的樣子,那可是燦爛極了。只是到如今,李素只能在這雙眼裏瞧見埋怨與哀慟了。

他緩緩地闔上了眼,心底開始了痛苦的掙扎。

他從前不想要這江山,因為有婉宜在身旁便足矣。後來他想要這江山,那是因為婉宜想要做人上之人。他這二十幾許人生,被葉婉宜佔去了泰半。若是要他想出一番葉婉宜離去后的日子,那是分毫也不可能的。

他恐怕是至死也放不下這個女子了。

李素微呼一口氣,復又慢慢地睜了眼。旋即,他便慢慢地豎起了手,指尖微顫——這手勢,便是「撤退」之意。

李素身邊的將領見了,皆是滿面刷白懊惱——這不僅僅是從長安門撤退,更是要放棄近在眼前的帝位與江山,放棄如數多年的精心謀划與奔走辛勞!

「王爺!三思啊!」

「絕不可為婦人所拖累!」

就在此時,忽然有人喝道:「且慢!」

眾人扭頭一看,卻見是江月心發了話。

她已拔去了箭矢,撕了一道衣角粗粗綁在了傷口上,反手重握住了劍。她揚起頭,對城門上的霍青別道:「九叔,用無辜女子求勝,勝之不武。」

霍青別不語。

「我不希望九叔留下後世罵名。」江月心的話甚是耿直,「亦不希望京城百姓提起九叔時,只記得九叔今日所為,而不記得……九叔驚才絕艷,文稱第一。」

頓了頓,她目光堅毅到:「九叔,放了葉婉宜吧。既我與哥哥在,就絕對會替阿延守住這座宮城,無須九叔損及聲名。」

風中帶着些微的血腥氣,城門上的霍青別卻未沾分毫血埃,渾似個摘桃花換酒錢的閑散仙人一般。他微挑了長眉,眼底竟有微微笑意。

「小郎將這一回,倒是肯好好喚我九叔了。」霍青別眸中的笑意越來越深,「這一點……倒也與曼兒全然不同了。」

安靜一會兒,他道:「你說的這些,九叔倒是一點都不怕。因而,你不必顧忌此事。……這惡人,便由九叔來當罷。」語末,是一句淺淺嘆息。

說罷,霍青別轉向李素,慢悠悠地,再次催道,「如何,淮南王?該做決斷了吧。」

他身旁的葉婉宜,面色愈發慘白。

恍惚間,她眼下滾過一道淚珠,竟發出輕輕的嗚咽聲來。她好似在低聲說著什麼,但霍青別不太聽得清。於是,霍青別微彎了腰。

「葉大小姐,有何話想與淮南王說?」

「我……」

葉婉宜垂了頭,散亂的髮絲遮住了眉眼,低聲地自言自語着。

「婉宜這輩子,尚不曾為王爺做過什麼。」

「嗯?」

「婉宜欠着王爺的,不如今日便……」

「嗯?」

「便……」

「嗯?」

「便一道還清了吧。」

她說話的聲音着實是太輕了,叫那些帶着血味的風一吹,便盡數給吹散了,絲毫都聽不清。霍青別眉心一皺,問道:「葉大小姐,你這是何意?」

葉婉宜揚起頭,淺淺地笑了一下。

這笑容甚是美艷,直如開到荼蘼的花似的。

她眨了眨眼,忽地對李素大聲道:「王爺,婉宜負你良多,今日便一道還清了罷。」這話是笑着說的,笑聲很是純美。

霍青別心道一聲「不妙」,下一瞬,葉婉宜果真用力一掙,翻上了城樓的欄杆。衣袂一瞬飄飛,她縱身便要朝下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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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問公子訂親沒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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