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他仰起頭,目光掃過周遭宮宇。這清涼宮裏一派雕樑畫棟之景,刻漏聲聲,寂靜綿長;珠璫綴殿、帳蹙金龍,正可謂是天家威嚴、富貴無雙。可這樣熟悉的宮殿,沒了江月心在,一切便都缺了幾番味道。
偶一瞬,他忽然驚憶起從前在不破關時的場景來——他忍着雙膝痛楚,跋涉過屍山血海,將江月心從死人堆里挖了出來。那時的驚懼和顫動,他至今回憶起來,依舊是鮮明無比的。
他不想再經歷一番這樣的苦痛了。
「小郎將絕不可出事。」李延棠微頷首,冷了面孔,對周遭人道,「即刻出兵,捉拿叛王李素。朕知道爾等皆有些畏手畏腳,因而,這些人隊便交給江亭風來領罷。」
李延棠這句話,令周遭服侍的臣子皆懵住了。還有人想勸一句「陛下三思」,可一抬頭,卻接觸到了帝王的眼神——平日裏溫柔翩翩的君主,此刻的眸色卻是極冷的,如那不化的寒冰似的。
很少有人知道,這位脾氣甚好、滿是書墨氣的溫柔帝王,竟也會這般如刀鋒似的一面。
「朕知道,此刻出兵,難免自露短處。因而,朕選了江亭風來帶兵。」李延棠的神色越冷,「朕曾在不破關見識過江亭風的本事——若讓他去,他定可大破淮南王。」
聽到李延棠如是說,胡將軍等人才驚覺到陛下的意思。
竟是要江亭風帶兵討伐淮南王!
雖有不甘,但胡將軍等人也知道,江亭風確實是個謀略非常之人。他久駐不破關,乃是霍天正手下一等一的得意部將;更有人說,霍天正曾動了將江亭風招為女婿的心思。
「不得拖延,現在便去!」李延棠喝道,「決不可讓小郎將受傷!」
長安門。
——不破關城,江月心。
這個名字,天恭國又有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她本是一介寒門女,跟着父兄舞刀弄槍,竟做了天恭國絕無僅有的女將軍;後來,竟被召往京城,立為皇后,簡直是鯉魚一躍過龍門,飛上枝頭變鳳凰。
京城人總是津津樂道於她的好運,暗自猜測她究竟如何美貌,以至於讓帝王為她壞了規矩,拒了那才色雙絕的葉大小姐;可他們卻忘了,這位未來的皇后也是個帶兵打仗的將軍。
此時此刻,身着重盔的女子正引弦搭箭,將箭頭再次指向了自己的敵人。
她的身形很穩,即使面對的是淮南王的叛軍,她也未有絲毫慌亂,猶如一棵筆直的松似的;眸光泛着冷意,如淬過寒霜的刀刃,又似鋪滿月華的雪庭。她身上所有的,不僅僅是英氣的颯爽利落,更有真刀真槍搏殺過、已是開了刃的肅殺與兇殘。
但見她手指一松,三枚羽箭同時飛出,如迅雷疾風一般破空而去,轉瞬便又刺入了幾人的要害。
她的舉動,令微微震驚的叛軍們喧鬧了起來。
「江月心?!」
「那個寒門出身的皇後娘娘?!」
「一介女子,竟敢……」
吵鬧聲越來越大,終於,有一名將軍出列了。此人五大三粗、留着兩道鬍子,乃是李素麾下的部將,姓鍾。
「江月心!你是女子,本不該攪和到這等事兒里來!若你現在認輸,王爺定然不會和一介女子計較!」鍾將軍冷冷嗤笑一聲,「小皇帝無能,竟叫自己的女人送上門來,難怪坐不穩這江山!」
鍾將軍的話,引來了無數附和。只是,回答他的,卻是「嗖」的一道輕響——又是一柄白羽箭飛射而來,堪堪擦着他的面頰經過,在鍾將軍的臉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我敬你是個帶兵的,這才手下留情。」江月心冷然道,「若是再有出口放肆,下一箭定然取你性命。」
她這話說的可不像作偽,滿是令人悚然的殺氣,京城的任何女子都不會有這般的氣度。即使相隔甚遠,鍾將軍也震了一下。他雖生出了退讓之意,卻依舊逞強口硬道:「你一個女子,做什麼將軍!還不快快退下!」
江月心眉心微蹙,飛快地抽箭彎弓。下一道箭飛速地射去,轉瞬便迫近了鍾將軍的額心。還好他身旁的副將眼疾手快,連忙撞了過來,擋住了這一箭。
只可惜,那副將箭頭挨了一箭,痛苦地滾到了馬下。
鍾將軍受了驚,連忙向身後的淮南王道:「王爺,早就聽聞這江家女武功非凡。要不然,便放了她。橫豎她不過是一介女子……」
李素的面容愈發陰鷙:「你的意思是,我李素將在此地,敗於女子之手?」
鍾將軍閉嘴不言了。
「殺了這江姓女,便無事了。」李素道。
四周一片繁雜喧囂之聲。
長安門的戰事,很快傳到了宮外。霍府之中,霍青別已然是坐不住了。
「小郎將竟隻身沖入了李素陣中?」霍青別俊秀的面孔微露驚色,手指緊緊攥起。他在原地徘徊一陣,面容忽然一冷,轉頭對溫嬤嬤道,「溫嬤嬤,備馬,去葉府。」
「九爺,這個時候可不適合出門。」溫嬤嬤苦口婆心道,「陛下如此寵愛小郎將,定不會放任不管的。」
「我知道陛下定會護她周全,可我也不能什麼都不做。」霍青別擺手,道,「備馬,去葉府。」
溫嬤嬤拗不過霍青別,只得照做。
霍青別出了霍府,穿過寂靜的街道,到了葉府。往昔繁華富貴的葉家,今日卻是門庭冷情、朱門禁閉,無人敢探頭。
霍青別帶了一小支軍隊——他長兄乃是握着天恭國兵權的大將軍,他想要借到兵並不是件困難事。此刻,霍青別便叩開了葉府大門,道:「敢問,葉大小姐可在?」
開門的僕從陡然見到門口圍着那麼多軍士,嚇得面色蒼白,軟着腿:「在,在的。大小姐在休息……」
霍青別無聲地笑了起來,道:「在下要借這葉婉宜一用,不知你家主人,答應不答應?」
他身後的軍士齊齊握住了刀。
長安門。
日過天中,驅雲破霧。炎炎熱輝,灑落於溢滿暗色血痕的青石板磚上。兵戈交接之聲,鏗鏘不絕於耳,馬蹄高高揚起,復又踏落在滿地狼藉之中。
身披盔甲的女子丟棄了赤黑長弓,反手抽出一把鋒銳寶劍,直指敵陣。但凡有上來迎陣的,皆被她一劍挑落下馬。劍鋒或刺心肺,或擊手筋,招招皆是狠辣直刺要害,叫人無從還手。
「少一個個上來送死!」
但聽江月心一聲冷喝,眉眼間滿是冷嘲之意,手中劍似凝着月華雪光;她反手挽一道劍花,姿勢行雲流水,如一道精心設計的皮影起舞。
敵陣深處的淮南王李素,漸漸蹙起了眉。
他早就聽聞不破關城的江家人武功高超非凡,若不然,江亭風也不會以年紀輕輕的二十八之齡便成為了霍天正的得力部將。看來這江月心,亦然如是,絕不易與。
「你們幾個,一塊上。」李素揚起了下巴,示意道,「早點把這個女人解決了。」
他身旁的副將有些擔憂,道:「這般對一介弱女子,只怕是有些師出無名。傳出去了,於王爺的名聲而言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