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看什麼看!」褚蓉撩起了袖口,大口大口呼吸道,「她竟然敢寫這種信!真是!真是!……」只可惜,「真是」了半天,褚蓉也沒說出什麼來。不僅如此,她心頭竟還有一絲確幸。
看着江亭風珍重地重新收整好信紙的模樣,褚蓉的心底忽然冒出了一個念頭來。
——還好,心心寫了這樣一封信。
淮南王私鑄玉佩之事,很快便傳遍了京城。不消幾個時辰,陛下便立刻下令全程搜捕淮南王,要將李素捉拿歸案。
京城真正的風雲變幻,就這樣開始了。
百姓皆閉門不出,往日熱鬧無比的街市上竟一派凄清、門庭冷落,只有士兵們往來的盔甲摩挲聲與腳步聲。群臣不敢擅自窺測帝心,皆守在家中。從前熱鬧無比的葉家,如今更是無人拜訪,人人皆怕與葉家沾上了關係,便被打做了淮南王一派。
只可惜,李素始終都無蹤跡。
李延棠卻並不忙亂,只是對霍青別道:「我覺得太後娘娘,應該多吃齋念佛,替我皇叔誦經超度。」
於是,這一日,一道聖旨到了西宮——葉太后被禁足於西宮中,不得外出,每日需為先帝誦經三百。
葉太后終日住在西宮之中,一日不安過一日。
她出閣前,乃是金嬌玉貴的葉家女。後來,她嫁給了先帝,又做了皇后,一路皆是順風順水,不曾受過什麼委屈。她又如何會想到,如今她會被囚禁於西宮之中,被逼着日日吃齋念佛?
葉太后一點都不習慣這樣的日子。
她坐在西宮裏頭,四處皆是一片凄清。宮女、下侍都被撤走了,只留三四個貼身的宮女照料她,連管那些珠釵首飾都不夠。不僅如此,那下人們連飯菜都送的不及時,只有那經文和佛卷是來的及時的。
她回憶起自己從前執掌六宮時,那副呼風喚雨的架子,心底便滿是不甘。
這一日,送來的飯菜竟然還有被偷吃過的痕迹,氣的葉太后滿面青紫。
「真是氣煞哀家了!」葉太后推翻面前的桌案,慘白着臉,顫着手指道,「這日子,這日子……哀家是過不下去了。去,去給素兒送信……無論如何,都要將哀家接出宮去!」
一旁的大宮女有些焦急,輕聲道:「太後娘娘,現在可不是聯絡王爺的好時候。」
「再不找素兒回來,哀家恐怕要被李延棠折磨到死了!」葉太后捂着心口,大怒道,「你這個賤婢,莫非是想看哀家死在西宮裏不成嗎?」
宮女無法,只得應下,去起草聯絡淮南王的書信了。
這信一出宮闈,便叫人飛速截了去。不出半日,清涼宮便得了消息,那淮南王如今正藏在京城外的青秋山上,只等着帶兵起事呢。
李素藏在青丘山的事情一走漏,淮南王一派便再也坐不住了。
翌日,天方蒙蒙亮,東邊破開了一線魚肚白,本該清寂的京城便喧鬧起來。若是從高處望去,便能瞧見一線烏黑湧入狹長街道,密密麻麻,恍如黑墨河川,原是無數身穿玄色鎧甲的軍士。
但見為首軍士高舉一面正黃旗幟,上書一個大紅「淮」字,字跡游龍走鳳,幟面被風吹得鼓盪而舞。玄甲軍士跟隨這面迎風而舞的旗幟,穿過泰半寂靜京城,朝着宮城涌去。
原本安靜的晨間,滿溢着盔甲摩擦與腳步踏伐之聲,如道道雷。
這些軍士,正是淮南王李素麾下之人。
李延棠還朝前,李素才是東宮太子,身旁自然有幕僚親信無數。李素籌謀多時,拉攏京畿總司,蓄養兵力,這才有了今日這一支玄甲輕軍的規模。
李延棠雖初登帝位,手段卻並不柔和。李素費盡心思,才保下了這樣一支隊伍。如今,正是派上用場的時候。
玄甲輕軍穿過宮城前寬敞長街,直指第一道宮門——那氣勢磅礴、朱紫富貴的高門上,懸着「微思門」三字,正是先帝親筆所書。
夏末時雨繁多,昨夜已下了一夜的雨,此刻的天氣尚有些昏沉。馬蹄踩過積水,飛濺起一片微博水花。李素身着厚鎧,手提一柄寶劍,策馬置於隊伍中。
他陰鷙的面容透着一股冷刻,一雙如鷹似的眼緊緊鎖着皇城的方向。他身旁的副官見了,便連忙道:「王爺敬請放心,臣等定然誓死救出太後娘娘。」
李素不說話,只是揚起了手,示意身旁人安靜。他的陰冷目光掃過尚且一片寂靜的皇城,心底的冷意越泛越大。
這座皇城,本該是屬於他的。
那皇城之中的龍椅,原本也是他的。
就連心心念念着皇后之位的葉婉宜,也該是他李素的妻子。
想到葉婉宜,李素的手倏然攥緊,掌心狠狠扣着劍柄,似要將這柄寶劍活活折斷。他咬咬牙,低頭喃喃自語道:「婉宜,你要什麼,我便給你什麼。」
「王爺?」副官不曾聽清他的話語,湊上前去問道,「您有什麼吩咐?」
「本王不曾言語。」李素恢復了一臉漠然,冷冷喝道,「宣讀李延棠罪狀!」
他這一聲令下,立刻有人砰砰擊起鼓來,綁着紅綢的鼓槌輪番敲打,令鼓聲傳遍了京城。繼而,一名文士站在鼓前,拖長着聲調,開始宣讀傅太保所起書的罪狀。
「身有大疾,欺瞞皇天后土——」
「血脈偏廢,先帝九服內侄——」
「為君失道,庸政苛民薄國——」
每念一道罪狀,李素的眸色便愈深一分。
他知道,成敗皆在今日放手一搏。最大的變數,便是霍家。為了拖延住霍家的腳步,不讓霍天正搬來救兵,他李素可是做足了準備才發難起事。
一月余前,淮南王的書信便已千里傳至了大燕國,擺在了五殿下魏池鏡的案上。
今日,魏池鏡恐怕會帶兵突襲鶴望原。就看那霍天正在抵擋大燕五殿下的同時,還能不能分神救下京城之中這位被他親自扶上帝位的小皇帝了。
罪狀宣罷,李素拔劍出鞘,以劍鋒指向那微思門,喝道:「攻下宮城!」一聲令下,眾將士便渾身血脈沸騰甭張,怒吼着朝微思門涌去,如一片黑色的波浪似的。
李素策馬緩進,唇邊掛起一抹陰冷笑意。
李延棠欠他的東西,他遲早有一天要拿回來。
天邊的魚肚白漸漸泛開,日頭高升而起,驅逐了京城的雨意。可從雲后露出的陽光,卻並不能掃開滿京的陰霾,百姓們依舊在家中閉門不出、瑟瑟發抖。
戰況比李素要想的好太多。
這宮城之內,有五道宮門,過了五道宮門,方才是真正的內宮。不知為何,這李延棠駐守宮城的軍力極是虛弱疲累,稍一進攻,便丟盔棄甲地逃跑。不過這麼一會兒功夫,便是捷報頻傳,玄甲輕軍已攻至了第三道門處。
「王爺,那李延棠精通文墨,是個文人,於帶兵打仗一事上,當然不行。」身旁的副將連忙討好道,「這宮城,想必馬上就會是王爺您的了。」
李素卻並不露喜色,只是疑道:「李延棠為人謹慎,定然不會犯下這等倏忽,小心有詐,不得疏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