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她不是曼兒。
霍青別是來宮裏接霍淑君的,說是要送她去京城外的別莊避暑小住一段時日。霍大小姐陡一聽到這消息,心底有些不大樂意。
「我在宮裏頭待的好好的,憑什麼要去那什麼勞什子的別莊?」她不敢在霍青別面前吱聲,只能對着丫鬟紅香大發脾氣,「別莊別莊,不就是打發下人的地方!」
紅香在心底小聲道:霍家的別莊,怎會是打發下人的地方呢?但到底是比不過宮裏的。大小姐又愛熱鬧,沒了小郎將與褚姑娘,定然會無聊的很。
霍淑君曳着裙角兒,在房間裏頭團團轉着,口中念叨道:「要不然,我裝個病?我可不想離開京城,去鄉下受苦受難!到了那等山裏頭,有沒有人認識本小姐還是一說呢……」
紅香苦口婆心地勸道:「大小姐,九爺這麼吩咐,定然是有他的道理。大小姐不如還是遵從九爺的意思,去那別莊住一段時間吧。」
「我就是不想去鄉下!」霍淑君的脾氣更大了,指着紅香道,「你還是不是我的丫鬟了?出去!」
紅香沒法子,只得退了出去。合上門前,不忘叮囑道:「大小姐,傍晚時九爺就會派人來接您了,到了時辰,奴婢會來請您的。」
霍淑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一副悶悶模樣。
離開了風物繁華的京城,去了山裏頭的別莊,那日子肯定是別樣寂寞了。既沒有人追着她奉承,也不會有出門無數僕從的威風八面。向來金嬌玉貴的霍大小姐,只覺得頭大極了。
不成,她絕對不能離開京城。
霍淑君想着,便輕手輕腳地靠近了窗扇,「吱呀」地推開了窗戶,向外張望一下。她見四下無人,便把一隻腳擱到了窗台上,雙手合十,道:「小郎將,不是我不顧及姐妹情;我今次溜了,來日定會回來見你!」
她正想跳出去,窗外頭竟轉過一道人影。那人轉的飛快,撞的霍淑君的手磕在了窗欞上,這重重一擊,也令她手腕上的鐲子裂開了。
她微一吃痛,低頭又瞧見手鐲上的裂紋,頓時懵住了。
這鐲子並不算貴重,與她那一身富貴招搖的首飾比起來,不過是平平無奇的普通玉種罷了。但它難得就難得在,顧鏡贊過它一聲「好看」。
霍淑君還記得,那是在不破關家中的一日,她跟着江月心學劍法。她不愛練武,想方設法引開江月心的注意力,便順手脫了這隻鐲子下來給江月心戴上,問道:「小郎將喜不喜歡呀?」
江月心轉了轉手腕,道:「我一介武人,不大適合戴這些物什。」
此時,顧鏡恰好路過,見江月心白秀手腕上戴着這手鐲,便贊了一句「好看」。便是因為這句話,霍淑君不想依照原來想的那樣把這鐲子送給江月心了,而是自己留了下來,隔三差五地戴上一日。
這一回,這鐲子竟被磕出了裂紋,又如何叫她不心疼?
下一瞬,她眼眶裏就浮起了淚意,口中恨恨道:「哪個不長眼睛的,敢撞你姑奶奶?這鐲子壞了,你可賠得起?」
站在窗外的男子愣了一下。
這男子竟是段千刀。
這一回,他又是跟着祖父段鷹入宮來的。
京城都在傳言,淮南王似是有不臣之心。越是風聲鶴唳之時,陛下便越需做好準備。若要一擊制勝、捉拿淮南王,便免不了需要兵甲錢糧。京城原本就兵力充裕、甲胄豐渥,而這錢,則由段家供上,以表忠心。
以是,還真應了霍淑君當日的話,段千刀還真是時常跟着祖父一道入宮來見陛下。
段千刀與祖父不同,對這些京城時局、爾虞我詐不大有興趣。他尚記恨着上回霍淑君一鞋底拍在他腦門上的仇,所以,他特地偷偷摸摸地溜來了霍淑君這邊,想要找回些場子。
——真是膽大包天了。
結果,一不小心,他就磕碎了霍大小姐的寶貝鐲子。
段千刀瞥一眼這鐲子,見它水頭也不好,便嗤笑道:「霍妹妹,這鐲子也不是什麼值錢物什,你心疼,我再賠你一千個、一萬個都成。」
霍淑君聽了,眼淚水卻陡然滾了下來。她捧着那鐲子,像只兇巴巴的小貓似的,豎著尾巴朝他吼道:「你懂什麼!你根本賠不起!」
段千刀面色一青。
想他段大少從前也是縱橫不破關的人,連霍大將軍霍天正見了他,都要給上幾分臉面。他又是年紀輕輕便家財萬貫,要什麼樣的珍寶沒有?這霍家妹妹,竟然說他賠不起!
段千刀怒從心底起,冷笑道:「霍家妹妹,你這話爺我就不大愛聽了。我段家要什麼有什麼,還沒有什麼東西是千兩黃金買不起的!你說,你要爺怎麼賠?」
霍淑君聽了,哭的更凶了。
她只道這鐲子是顧鏡誇過的,獨一無二,段千刀便是一擲千金,也絕對買不來一模一樣的。她傷心了好一會兒,眼珠一轉,忽然有了個主意。
「段大少,」她咳了咳,清了清嗓子,道,「既然你說你無所不能,又要賠我東西。不如……便趁機帶我出宮吧!」
段千刀得意一笑,一展手中扇子,風流笑道:「這有何難?區區出一趟宮,根本攔不到本少爺。」
時間便這樣流淌過去了。
到了傍晚時,紅香來敲霍淑君的門,左請右請,卻始終沒能請出霍大小姐來。紅香暗覺事情不對,立刻推門而入,只見房內空空蕩蕩,只余霍淑君留下的字條一張——
大意便是,她去闖蕩江湖了,勿念。
紅香驚叫一聲,險些厥了過去。
入夜。
京城的淮南王府後,有一片低矮的老宅,均是些老舊的居所。平日裏,總是大門靜合,不見人影進出,猶如荒廢的鬼屋似的,可偏偏門鎖光亮齊整,不見落灰,顯然是有人照料的。
今夜,這片老宅異樣地點亮了微弱燈火,房中坐着幾個或年長、或年輕的男子,有布衣長袍,也有一身武裝的,長相氣質各不同,唯一相同的,便是面上雀躍之色。
此幾人乃是淮南王李素舊部,今夜應約在此處碰頭。簡陋桌上支了燭火,幽幽火光,映照的周圍一圈人面色惶惶如鬼。
「多年勸說,王爺終願答應起事,一成我輩夙願,也不枉費你我一番苦心。」說話人名喚傅文斌,是個身形巍巍的白髮老者,乃是李素從前做太子時的太保。
「今夜你我便連夜懇請王爺起事,奪回這江山!」令有一中年男子,趁此激昂、大飛唾沫,乃是李素昔日的東宮幕臣,洪進。
「只是那葉家遲遲不肯回信,也不知今次他們又將站在哪一方……」另一名男子憂慮道。
「那葉家慣是會見風使舵。」傅太保撫一把鬍鬚,冷笑道,「恐怕只是在隔岸觀火,等着王爺起事。若王爺事成,他們便出來攀親沾故;若事敗,則明哲保身,撇清干係。」
就在此時,門外頭響起了急促的邦邦更子聲。這更子敲的急切,與時辰也不對應,卻是外頭給的暗號,意思是有外人來了。幾位臣子一聽,立即變了顏色,匆匆起身,各自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