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江月心捧着酒碗的手晃了一下,盞中有月色,泛着清冽的色澤,她的手一抖,那盞月亮便破裂開來,粼粼生光。
「怎麽會?」江月心故作無所謂道,「那人都死了那麽多年了,我何必再惦念着?我不嫁謝寧,是因為我看上別人了,與我小時候的事無關。」
「哦?」褚蓉立刻有了興緻,「是誰?哪家男兒能讓你心動?既然瞧上了,就去追!」
「也算不上是歡喜。」江月心盯着碗中月色道,「就是覺得他生得好看,想要多瞧兩眼。」
「是顧鏡吶。」褚蓉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樣,無趣道:「他確實是生得好看,知道了知道了……」
「不是阿鏡。」江月心回道,「是京城來的一個小軍師,他是京城人,肯定不會在不破關久留,興許明天就走了,又興許,他已在京城有妻室了也說不定。」
褚蓉頓時來了精神,笑道:「那他若沒有妻室呢?」
「那就……」江月心有些支支吾吾。
「你管他在不在不破關城久留,先搶過來再說。」褚蓉很是豪爽地笑道。
江月心喝了一口酒,有了一分底氣,酒壯人膽,她拍拍膝蓋道:「說得對,先得試試看。」
屋裏頭的周嫂子收拾完桌子,一出門看到兩人又在喝酒,頓時惱得跺腳。但她一貫是刀子嘴豆腐心,念叨幾句「喝不窮你們」便去廚房煮醒酒湯了。
褚蓉笑笑,用手指戳了戳江月心耳後的彎月,道:「跟我到屋裏去,我將你的胎記重新蓋一蓋,那算命的說你命里有一劫,不這樣遮着胎記就躲不過,也不知道這劫數過去了沒?」
待褚蓉走了,江父把江月心喚來,語重心長道:「心心啊,你姨姨有沒有和你說,那謝寧是怎樣的良人?」
江月心點頭如搗蒜,「說了說了,這謝公子真是太好了,天上地下難覓第二,我覺得我一介邊城村女,配不上謝公子,自慚形穢,決定還謝公子自由,讓他與相配的京城貴女比翼雙飛。」
江父,「……」
次日,雞鳴喚醒了沉睡的不破關。
江月心將自己收拾乾凈,牽了馬就往霍將軍府里去。
她位居郎將,平日負責操練兵士、巡察關城,若有外敵進犯,也要去退敵衛城。早些年她跟隨着父兄,在戰場上立下過無數功勞,也因為這些功勞成為不破關唯一的女將。
如今天下漸漸太平,被霍將軍踏平的大燕國也趨於一片死寂,她便不怎麽碰那些殺人流血的事了。
雖不需要上陣殺敵,但她的熱血還是在的,不破關城的守將皆是如此,被邊關磨礪出了剛毅的骨氣。
江月心站在霍府的庭院中,等着將軍喚她。將軍的書房門外站着兩個小丫頭,似乎是霍夫人派來送早點的,正嘰嘰喳喳地說著話。
「那王公子長得可真是好看,俊俏極了,不愧是京城來的人。」
「再好看,也輪不到你瞧他。」
聽到「王公子」三個字,江月心的耳朵便稍微豎直了些。
跟着她一道來的顧鏡斜眼瞥來,道:「怎麽?你對那王延有些意思?我都替你打聽過了,他二十有三,父母雙亡,京中無妻,除了窮了點,什麽都好。」
江月心微微吃驚,「阿鏡,你為什麽把人家調查得如此清楚?」
「你說是為了誰?」顧鏡嘁了一聲,拿眼角餘光瞄她,像是在等着看她的反應。
「你……他……」江月心結結巴巴,大驚失色,「你瞧上王延了?」
顧鏡,「……」
霍將軍的府邸,是不破關城裏數一數二的氣派,綠柱紅瓦,飛檐垂拱,處處皆透着細緻。
據說這棟宅邸,乃是先帝特地派工匠來修築的,以表彰霍天正踏破大燕國的功勞——
十二年前,霍天正帶兵一路北征,幾要逼入大燕王宮,大燕國主領着妃嬪子女焚宮而亡後,霍天正接了聖意,扶了箇舊國主的侄子做新國君。
這位大燕國的新君膽小怕事、為人怯懦,幾乎是天恭國說什麽他就做什麽,天恭國得了無數進貢,奉銀數到手軟,至今已得意逍遙了十二年。
因為國主不爭氣,大燕國的百姓常鬧騰生事——今天是北方湧出一群鄉野村夫鬧謀反,明天是南方蹦出幾個無名教眾要攻下不破關,如此熱熱鬧鬧十二年,以至於霍天正都不能還朝,只能駐守不破關。
這棟宅邸,便是先帝特地為霍天正在邊關修的。
離江月心不遠處的屋檐下,懸着一個小巧的金鳥籠,裏頭鎖了只金背翠頭的大鸚鵡,這鸚鵡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跳着,學着霍將軍書房門前那兩個小丫頭說的話。
小丫頭說:「王公子哪願意在這地方久留?趕明兒定然走了。」
鸚鵡學道:「王公子!王公子!」
小丫頭說:「你要是現在將夫人做的早點送進去,興許還能見到王公子呢。」
鸚鵡又學道:「王公子!王公子!」
顧鏡聽了,露出懊惱的神色,他面龐秀氣,透着一分陰柔的美感,可眉心一蹙,便顯得有些陰鷙,他眸光如刀鋒似的冷冷掃向那兩個小丫頭。
「見過兩位將軍。」她們行了禮,再也不敢提王延,老老實實的退到一旁。
顧鏡湊近江月心,對她低聲道:「小郎將,聽屬下一句話——勿要對那王延動心思。」
「你瞎說什麽?」江月心嘟囔着,「什麽……什麽心思的,我不知道。」
顧鏡垂了眼,語氣裏帶了份認真,「我這話和往常不一樣,不是為了存心氣你才這樣說,我見到王延的第一眼,便覺得他面熟。我覺得面熟的人,只有三種——不破關的守將,大燕國人,還有死人。你覺得他是哪一種人?」
江月心的心底一凜,暗道:哪有這麽玄妙?阿鏡想的未免也太劍走偏鋒了。
「知道了知道了。」江月心話鋒一轉,「原來你從前和我鬥嘴,都是存心為了氣我?氣我好玩兒嗎?」
「好玩。」顧鏡嗤笑一聲,「有時候,我說句嫌棄你的話,你還當是誇你呢,在一旁自顧自高興,真是有趣。」
江月心聽了,沾沾自喜道:「欸,我也覺得我是個有趣人,阿鏡真是懂我。」
顧鏡,「……」
說話間,霍將軍傳兩人進去。
江月心入了書房,發現王延果然也在。他坐在側座,安安靜靜,渾身卻透着清貴氣質,叫人不敢多瞧他。
霍天正坐在書案後,有道刀疤的臉上掛着一副肅然的神情。
「小郎將,顧鏡,這位是王延王先生。」見江月心來了,霍天正便虛指了指王延道:「這段時日大燕國異動頻頻,又恰逢從前的吳先生告老還鄉,我怕坐不住陣,便將王先生從京城請來出謀劃策。我與幾位將軍都交代過了,如今也要與你們說一說——遇上什麽事,皆要先請教王先生。」
顧鏡與江月心抱拳,應了聲「是」。
霍天正說罷,又給王延介紹他們兩人,「之前我與先生說,不破關有三位江姓的將軍,年紀最長的那位,如今已是半解了甲;餘下的兩位,便是這大、小二江了。大的那個,是昨兒見過的江亭風,小的那個,就是這位郎將,她雖是名女子,卻也會騎馬打仗。」
王延笑了笑,道:「這幾日走馬燈似的看了七八位將軍,倒還真記不住姓名容貌,獨獨這位江小郎將,我卻是來不破關前就知道了。」
「也是。」霍天正哈哈大笑起來,「天恭國誰不知道這丫頭?當年她與她父兄一道,憑着三十個人就趕跑了大燕國一支三百精銳的奇襲隊,這事直到現在還傳為美談。」
霍天正誇完了江月心,又道:「王先生方來沒幾日,還不曾在關城裏好好逛過,顧鏡,你帶……」
「我去!」江月心立刻自告奮勇,「帶王先生逛逛關城是吧?我最擅長這個。」
霍天正眯眼,不言不語。好一會兒後,他意味深長地望了江月心一眼,繼續道:「顧鏡,你帶王先生好好轉轉,講講咱們不破關的事。小郎將,你留下來,教淑君練劍。」
江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