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她少時的玩伴阿喬死時,她也曾鬱鬱寡歡了一整年。從前最愛鬧愛笑的性子,因着阿喬的死,徹徹底底地變了。若非是哥哥一巴掌將她打醒,後來又帶了褚蓉回來照料她,她也不知自己會變成怎樣。

她隱約記得十二年前,她送阿喬出關南下的那日,天也是陰陰的。

阿喬的家人從來都管的嚴,不準阿喬見外人,她只得遠遠地目送少年離去。雖心底難受着別離之苦,可一想到昨日阿喬許下「將來回不破關娶你」的諾言,她心底又高興起來。

只可惜,這份喜悅未能留存多久。

那年春日泛洪,江水暴漲。據還關的人說,阿喬所坐的船在江上打翻了,船上無一人活下來。阿喬本是京城那邊人,屍身已被送了回去,葬入祖墳。

江月心清楚地記得,那是元垂三年的三月初五。十日後,流落在外數年的先帝次子李延棠還朝,舉國大賀。

在一片歡喜慶賀之中,無人知曉那名為阿喬的少年已消逝於莽莽的江水之中,再尋不得。他人在笑祝皇子歸朝,獨獨她在遙遙祭拜那魂歸江中的亡魂。

人總要向前看,於是,後來,江月心走出了阿喬的故事。

好不容易她如今又有了心動的人,可偏偏又遇上這種狀況。

江月心哀嘆一聲,轉了轉傘,朝外頭走去。

王延瞧見她撐着傘的背影,不知怎的,竟又想起昨夜的那個夢來了——夢裏的思思,似乎也是撐着傘這般從雨幕之中離去了。

這時的他還不知道,他會在一日之後就後悔說了這番話;他還不知道,他會悔得無與倫比、悔得腸子都青了、悔得恨不得時光回溯,他能掐死現在的自己。

他還不知道。

江月心看起來雖有些大大咧咧的,可骨子裏到底還有幾分真性情。雖嘴上嚷着「沒什麼」、「不在乎」,可私底下還是有些難受。

她和尋常女子不同,不會對花作詩哀嘆、望月黯然銷魂,只會搬一張長凳子,坐在江父身旁,陪着江父長吁短嘆。白日裏,江父一邊剝着花生殼,一邊酸澀地講着著兒女的婚事,江月心便在一旁點頭,滿面苦澀地應着「是啊、是啊」,一副很贊同的模樣。

江父說到動情處,江月心也配合地紅了眼眶。

江月心這般傷心,那可是極少見的。誰不知小郎將的性子最是活潑耿直?消息傳到了鶴望原,江亭風與褚蓉一聽,便覺着有些不對勁。

褚蓉道:「我覺着呀,心心必然是被那姓王的漂亮小軍師給回絕了。」

江亭風點頭:「有理。」

褚蓉又道:「心心上一回這麼難過,還是那小竹馬死的時候。這可有點兒不妙。」

江亭風點頭:「有理。」

褚蓉露出思索神色:「若是心心因為那小白臉軍師,又不吃不喝、難過一整年,那可不行,得想個法子。」

江亭風擊掌:「有理。」

褚蓉:……

褚蓉瞥江亭風,問:「傻瓜木頭,你除了一個‘有理’,還會說什麼?」

江亭風:「非常有道理。」

褚蓉:……

江亭風連忙補充道:「你說的話,本將一向覺得甚有道理。」

江亭風也擔心江月心會因著兒女情長而茶飯不思——從前那叫不知名字的小竹馬死在船難之時,江月心終日鬱鬱寡歡,人瘦了一大圈。若非是自己一個巴掌打醒了她,恐怕她都會直接餓死。

若是此事重演,那可不妙。

以防萬一,江亭風已經準備好了給江月心的第二個巴掌。她雖捨不得傷害自己的妹妹,可更捨不得妹妹深陷感情泥淖難以自拔。

於是,這夜,江亭風帶了褚蓉連夜自鶴望原趕回了關城——有能耐讓幾乎如長在鶴望原一般的江亭風連續兩次趕回關城的,也只有江月心這個親妹子了。

褚蓉拎了酒罈子回去見江月心,果見得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褚蓉把江月心喊來小廚房裏頭,一邊在爐上煨酒,一邊道:「心心呀,可是那小軍師不歡喜你?」

江月心故作沒事人,大馬金刀地扯了張圓凳坐下,道:「可不是?他有個未過門的妻子,偏生在青春正茂的時候染了惡疾,人去了。王先生心心念念着那女郎,眼裏容不得別人了。」

褚蓉聽了,心裏咯噔一下。

在最為青春之齡憾然逝去的未婚妻,可不就是那冬日灑在庭院裏的白月光?可足以叫一個男人難以忘懷一輩子了。心心這般大大咧咧的,怎麼和那等人兒比?還是早日放下為好。

「人家不屑得理你,你也少瞧他。」褚蓉提了酒,燙一碗遞給江月心,勾唇笑道,「男人么,可不是滿大街都是?你堂堂天恭國第一女將,長點兒骨氣,以後少去理他,另再找個如意夫君嫁了。」

江月心還是有幾分要強的,她故作不在乎,翹着二郎腿弔兒郎當道:「本郎將哪兒瞧他了?我確實是不在乎。」

褚蓉笑得冶艷,道:「有骨氣,算我教的好。你就着這酒碗與我發誓,你以後再不瞧那王延了。便是他是個萬人之上的皇上,拿那六宮裏的鳳印來找你,你也不看他一眼。」

江月心嗤一聲,道:「姨姨瞎說什麼呢?這話傳出去,可是要砍了王延的腦袋的。」

「你先與我發誓。」褚蓉按着她的肩,挑眉道。

「好好好,我發誓。」江月心惡狠狠幹了那碗酒,怒道,「我與王延,日後便是普通人。再對他起別樣心思,我就是小狗崽子。」

「說得好!」褚蓉抿了唇,為她斟酒,又小聲道,「我不過是說說玩,你萬萬記得,皇上也是嫁不得的。那皇上是要娶三妻四妾的,便是他自個兒不想娶,下頭臣子也要按着他娶。你是有骨氣的人,這一輩子,只能嫁個一心一意待你好的夫君——如你哥哥那樣的——可萬萬不能找那些滿肚花花腸子的權貴」

說到最後,褚蓉流露出微微滿足的神情了。

江月心拗不過她,只能「是是是」地應了。她喝了酒,再加上原本就有些失魂落魄,出門時一頭撞到了門框上,驚得周大嫂子差點灑了碗。

江亭風立在院子裏頭,看到江月心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立時有些微怒。他原本就不喜父親傷心流淚時的優柔寡斷模樣,現在家裏頭傷心黯然、優柔寡斷的又多了一位,這讓江亭風的怒意越發洶湧了。

「有點江家人的模樣!」江亭風喝道,「為兒女情長所苦,算什麼將軍?」

江月心被喝了一聲,立刻正經神色,道:「哥哥你放心,我已走出來了,並無什麼大礙。」

雖江月心如是說了,可江亭風還是有些不放心,生怕又重演了從前月心痛失竹馬之時的故事。於是,江亭風便在關城住了兩日。

他覺着江月心總待在王延身旁,難免觸景傷情,便決心讓妹妹與那姓王的軍師分開些時日。遂,江亭風便求到了霍天正的面前。

「鶴望原近來很是缺人,若是小郎將這頭不忙,大將軍不妨把小郎將借給我差使一番。」江亭風對霍天正道。

他說這話時,王延也在霍天正手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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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問公子訂親沒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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