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她已做好了被訓斥、被責罰的準備,可待她踏進了軍帳,卻發現軍帳中的氛圍一片古怪。趙祥、顧鏡、王延都在,另有兩個門督、軍司也在,俱是一臉古怪地望着江月心。
江月心眼皮一跳,暗道不妙。
——定然是自己遲到,惹了霍天正大怒,這群人正等着看自己好戲。
「霍大將軍,月心來遲,懇請將軍降責……」江月心說得誠懇。
霍大將軍威風十足地坐在主位,可表情也有幾分古怪。他耷着眉,欲言又止。好半晌后,他才道:「小郎將,從今日起,王先生便是你麾下軍司了。他不擅武,你要多多照顧。」
江月心:?
王延怎麼就調到她手下來了?
若是她沒記錯,這位王先生可是霍大將軍「三顧茅廬」請來的厲害人,霍將軍怎麼捨得放手丟給她?
她抬眼瞄一下王延,卻見他神色如常地立在霍天正身側,一身文秀清凈。見江月心瞧他,他便微彎了笑眸,也看她一眼。
「王先生說,你昨夜一力要求他做你的副官,本將軍只好成人之美。」霍天正的面色愈發古怪,「日後,你要多多照顧王先生。」
霍天正一說完這句話,江月心陡然想起來,昨夜都發生了什麼糊塗事。明山亭的一幕幕在腦海里浮現,如同幾道驚雷,將她劈得渣都不剩。
難怪眾人都用這種詭譎目光瞧她!竟敢和霍天正搶人,這可真是活膩歪了!
瞧瞧周邊的同僚,有的人目光里竟還帶着一分敬佩……!!!
霍天正說罷,咳了咳,趕緊講了別的正事:「諸位也知道,近來大燕國人異動頻頻。鶴望原附近的幾個駐營點,俱是被大燕國給偷了去。」他說著,滿面肅色,聲音也沉了下來,「依照本將軍推測,這關城內定已混入了探子。」
軍帳內,登時一片沉寂。
提起大燕國,誰也開心不起來。
大燕國與天恭國積怨已久,陸陸續續交戰了百來年。鬧得最轟轟烈烈的,便是二十年前的那場仗。
彼時,天恭國乃是宣帝李律在位。李律不似前代君王,並無勃勃野心,只醉心音律歌舞。他在位十年,竟放任大燕國養得兵強馬壯。二十年前,大燕國自認時機已到,便南下攻打天恭國。
這場仗,一打就是五年。天恭國紙醉金迷近十年,毫無還手之力,竟讓大燕破了京城長驅直入。更為恥辱的是,泰半天恭國的皇族皆被大燕人擄走,挾入大燕境內。
其中,便有宣帝李律與他的兩位皇子。太子李競棠於北上后病亡,二皇子李延棠更是行蹤不明,直到數年後才被尋回。
此事發生在慶義年間,天恭國人皆稱之為「慶義之難」。
可天恭國到底氣運未絕,其後不久,不破關便橫空出世了一個霍天正。其人精通兵道,勇略雙全,堪稱是天縱奇才。不僅奪還失地,更在數年後帶兵踏破大燕國,雪洗慶義舊恥。
因有慶義舊恥在前,不破關的守將提起大燕國,便覺得不甚愉快。
霍天正扣了扣桌子,道:「小郎將,你與顧鏡多多留心城中動靜。你是女子,不易打草驚蛇。」
江月心大氣也不敢喘,行雲流水地領了命。諸位又議了會兒事,她才撩帳出了軍營。外頭的日光明晃晃的,幾列士兵正在操練着,流了滿背的汗水。
顧鏡站在樹蔭底下等她,臉上是一副冷冷清清的表情,眼裏似含了道鋒芒般瞧着她。
「小郎將,你既有了王先生做副手,那定然也不缺我一個。」顧鏡閑閑地撿起了地上一枚葉片,放在指尖轉悠着,「聽聞鶴望原缺人,要不然我去向霍將軍毛遂自薦?」
江月心十分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道:「鶴望原附近地形複雜,就連我兄長都是花費數年才摸索透了地形。相較鶴望原,你還是更熟悉關城這一帶,不如留下來幫我。」
顧鏡:……
他自嘲地笑了聲,道:「得了便宜還賣乖,真是不客氣。」
江月心不太懂顧鏡在說什麼,但她覺得顧鏡又在誇自己了,於是笑笑道:「別客氣別客氣,不用誇我的。」
顧鏡:……
霍將軍給的任務,是揪出關城裏的探子。可關城那麼大,找起來也很難。江月心卷了地圖,就帶着顧鏡朝自己營房裏走去,一邊走一邊道:「將關城劃成九片,分頭巡邏……」
到了營房裏頭,卻見到王延已經在了。
他坐在太師椅上,手握成拳,晃悠悠地搖着什麼。仔細一看,原是個木盅子,裏頭的骰子咕嚕嚕地滾着,發出悶悶的響聲。
見江月心來了,王延便笑道:「小郎將有什麼吩咐?」模樣似是個很虔誠的跟班。
江月心愣了下,吞口唾沫,道,「正好要寫封信去,叫另幾個軍司多留份心眼。你是文人,比我會寫信,就由你來操筆吧。」
這可不是謙虛,江月心雖識字,那也僅僅是會認字的水平。叫她寫信,那寫出來的東西可是極為慘不忍睹的。因此,平常但凡有書信往來,皆是顧鏡替她代筆。
顧鏡是武人,水平也不怎麼樣,但是至少比江月心的水準高;字也算不得好看,但比江月心的狗爬大字還是要清秀上幾分。
王延聞言,撩了袖口,慢慢磨起案上一塊青墨。半晌后,他懸腕抬肘,問道:「小郎將要寫些什麼?」
「就是……告訴那姓劉的軍司,最近城裏有探子,讓他多留心一下……城東邊那幾個勾欄場所,魚龍混雜的,早點清一清。碰上段家人也不要急,就說是‘勢態非常’……再不行,就偷偷摸摸地搜。」
江月心托着下巴,一句一句往外蹦。
王延點點頭,筆鋒如行雲流水一般動了起來,字跡在紙上一一鋪開。
——軍司英鑒,時綏近安。辱蒙將軍垂詢,知城中有……
顧鏡一直立在門口。沒一會兒,他便揚起下巴,微傲道:「王先生若是做不順手,可以交給我。平日小郎將的書信皆是由我代筆。」
王延停了筆,露出微悟神情。旋即,他朝顧鏡虛遞了筆,道:「既然如此,顧將軍,請。」
顧鏡挑眉,大步流星地走過來,自王延手中接了筆,不客氣地在江月心的位置上坐下了。
可待他目光一落到書信上,身子便僵住了——
王延的字,勁瘦如勾,鐵畫銀刀,分分皆是入木。雖成書不過兩三列,卻已如一副名家大作,叫人嘆為觀止。若是自己續寫下去,便如狗尾續貂,只會招來笑話。且王延的用詞頗為雅緻周到,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該如何用這種口吻繼續書寫。
手腕懸了半天後,顧鏡咬咬牙,將筆僵硬地交還到了王延手中,冷聲道:「還是王先生來吧。」
王延無聲地笑了,道:「在下承命。」
關道上遠遠行來一騎,揚起紛紛煙塵。
待此人近了城門,守城的兵士紛紛退開,行禮道:「是左軍將軍回城了!」
此人正是得了江父家書後,從鶴望原匆匆趕回不破關城的江亭風。他二十又八,生得人高馬大、身材結實,英武的面孔透着古戰場的遒勁砥礪。一路行來,皆抿着唇,神色肅殺,不見有分毫的鬆動。姑娘家見了,都被他的渾身兇悍給嚇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