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六章 相剋

第零六章 相剋

九里醒來時,陸星還在睡着,眼底似有些青影。她想了想自己醒來的睡姿,感覺自己睡的挺老實的,應該沒做什麼對不起陸星的事情吧。

她畏手畏腳的從陸星身上爬出去,盡量不碰到他的身體,但冥冥之中——

就在她爬過他身上時,九里的長發從肩際滑落,準確的落在了他臉上。

感覺到臉上陣陣瘙癢,陸星懵懵懂懂的睜開眼,就看見九里雙手撐在他身側,兩人大眼瞪小眼。

初醒的少年雙眼水汪汪的,還有些柔弱,聲音也比平時稚憨許多:“你要對我做什麼?”

九里嚇了一跳,連爬帶滾的離了他身邊,坐在床邊穿鞋,嘴裏嘟囔:“我能對你做什麼?”

剛準備起身,卻被人從背後一把抱住了,九里身體猛地定住。

“好睏……”陸星雙手環着她的腰,頭抵在她的肩窩上,空中洋溢着一種說不出的粘膩。

奇怪的是,九里竟然沒有立刻把他推開,反而靜靜坐在床沿邊,雙手撐着榻,感受着自己的體溫在一點點上升。

這種被纏着的感覺,有點像小時候撿來的一隻田園犬?

等了片刻,耳邊傳來陸星均勻的呼吸聲,她悄悄回過頭,才發現他又睡著了。

九里把陸星又放回床上,幫他掖好被子,順手勾了勾他的頭髮。

嗯,確實像在擼狗毛。

·

在谷中已經待了一月有餘。

陸星的下身依舊無法動彈,只有腰部以上才有知覺。他雖沒抱怨什麼,這幾日來漸漸變得沉默寡言。

幾乎每天,她都能在窗外看到陸星撐着床榻想要站起來,卻無力地跌回床上,她卻不敢兀自進屋扶他起來。

陸星坐在院子裏的石凳已經兩個時辰了,他看着東北方向的絕雲山,一言不發。九里將一件嶄新的白銀狐皮大氅披在陸星身上,他抿了口熱茶:“多謝小九。”

“我今天給你換新葯了,看看是否有作用。”九里也給自己倒了口熱茶,坐在陸星身邊,望着西北方向。

“你為何總是望着西北方向?”陸星點頭,隨後問道。

“那是…我的家鄉。”九里無意識的揪了揪自己鶴氅的系帶,一不小心就把玄色大氅給扯了下來。

“嗯?”陸星疑惑的看着九里,看她大氅將落,直接側身一把將她拉近,兩隻手在她脖頸前纏纏繞繞,為她繫緊了襟帶。

九里想起了以前在府里的場景,幼時頑劣,她常常爬樹摘果追逐野貓,身上披着的大氅也不知掉在哪裏,父兄總是會溫柔的喚自己過去,拿出新的大氅給自己披上,再仔細的繫結實襟帶。她眼眶一熱,轉過頭繼續看着西北方向。

陸星幫她系好襟帶,順便為她裹了裹大氅,也和她一起看着西北的天空。漸漸的,谷中又下起雪來,以前飄絮般大的雪花變成了如今的鵝毛大雪,洋洋洒洒,天地間馬上變得一片白茫茫。

陸星回屋,九里在小廚房煎藥。很快,濃郁的葯苦味傳到了木屋內,陸星皺眉,感覺這新葯的味道實在難以形容,初時聞着有些腥苦,聞久了還有些令人反胃。

“這是大血藤、土鱉蟲和山大顏浸了泥銷蛇酒,有破瘀血,續筋骨之效,良藥苦口,你別不敢喝。”九里將葯從盅內倒出,怕陸星不肯喝,又念叨了好幾句此葯的功效。

陸星捏着鼻子一口氣喝下了一碗葯,口中味道十分噁心,彷彿嚼了生蛇般酸惡。

九里像變戲法一樣掏出了幾顆龍鬚糖,這還是上次出谷時買回來的蜜餞呢,“你趕緊吃了,就不苦了!”直接捏了一顆糖塞在陸星嘴邊。

他一怔,聽話的張開口咬下了糖。

她還以為自己像小孩一樣需要糖哄嗎?

陸星看着這個身高只到他下巴的小女孩,臉上隱隱現出一絲寵溺的笑容。

九里將五顆龍鬚糖都塞進了他嘴裏,一開始臉上笑嘻嘻的,喂到最後一顆時笑容已經不見了,眉頭微皺,好像還有些不開心。九里拍拍手裏的糖渣,心裏有些鬱悶,本來龍鬚糖就貴,她就沒買多少,現在倒好,剩下的一溜煙全餵了陸星,自己一點也不剩了。

他也不矜持點,還真把糖全吃了……

陸星深深的看着九里,嘴裏還念着:“挺甜。”

九里眉眼微微下垂,陸星不解,他其實並不愛吃糖,但是看着她興高采烈哄着自己吃糖的樣子頗為可愛,他才硬是把五顆龍鬚糖全咽下肚了。

“小九,你怎麼……”

陸星才剛開口,就覺得胸口一陣翻湧,隨後喉間便嘔出一口黑血。

一灘黑血噴在地上,陸星還未反應過來,又一口鮮血順着喉頭噴涌而出,順着他的嘴角流下,白色的錦袍沾染了絲絲血痕,分明鮮艷。

九里見此情景嚇得面容失色,她回過神來,馬上扶住幾近虛脫的陸星,拿出手帕擦了擦他的嘴角,渾身顫抖,“怎麼會吐血…..怎麼會?”

陸星額間已經冒出虛汗,沾濕了前發,他用內力抑制住腹腔中翻來覆去的疾流,反手握住九里顫慄的手,用氣音安慰她:“別慌,小九別怕。”

九里惶惶點頭,不斷心念鎮靜、鎮靜、鎮靜,等手終於穩住,她把住了陸星的脈搏。

“相剋之狀?”

九里滿心疑問,她怎麼會將相剋的食物同時餵給陸星,大血藤、土鱉蟲、山大顏、泥銷蛇酒皆不相剋,難道是龍鬚糖?

不對,龍鬚糖自己也吃過,不就是普通的糖果嗎?

中午吃了豬肉,茄子、大白菜和烏雞湯,皆不相剋。

“你可背着我吃了何物?”九里將陸星放平在榻上,又仔細的擦拭了他的脖頸,將血跡擦乾淨。

陸星無奈的笑笑,虛弱的回答:“我怎麼會背着你亂吃東西。”

也是,陸星根本走不出去木屋,哪裏能吃到相剋之物。

那如何會有相剋之狀呢?難道是那些藥物存放太久了?

九里看着臉色漸漸恢復的陸星,也不像剛剛那麼慌亂,又握住他的手腕,靜心感受着脈搏跳動。

確實是食用了相剋之物的脈相,但卻有些奇怪,彷彿還夾雜着中毒的跡象。

她歪頭思考,手卻未拿開。陸星抬起另一隻手,握住了她的手,“小九的手很冰。”

九里一怔,更不好意思看向陸星了,她垂下眼睫,感受着手中傳來的滾燙體溫,他開始發熱了。

發熱?

吐出黑血,伴有發熱現象。

九里茅塞頓開,黑瞳轉了一圈,才想明白吐血原委,“阿星,我在霜草河畔救下你時,你五臟俱損,除了從高處墜河的因素,還有一點…是因為你已中毒頗深了,早已損了經脈,所以才會導致一開始的全身癱麻!”她撐着下巴,“若我診斷的不錯,那毒中含有草烏葉。”

陸星第一次聽她喊自己叫做阿星,頗為有趣,臉上硬扯出了一絲微笑,隨後聽到九里提到中毒,臉色立刻沉了下來,“草烏葉?”

“沒錯,草烏葉是蒙古族慣用的藥材,有清熱解毒效用,其味澀平,又因其毒性微小,所以加在湯藥中很難被人察覺,”九里又補充道,“我估計你已經服用草烏葉將近一年了,若再吃上三個月怕是身子漸虛,六個月後便性命難保,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你。”

陸星心沉,自嘲一聲:“有人想殺我於無形,居然敢在府里的湯膳下毒。”

“本來我還不太確定你所中何毒,但經過今天吐血,我才確定是草烏葉,”九里又拿過一張手帕,擦拭他額間的汗珠,“草烏葉與腥膻之物相剋,平時的雞鴨魚肉倒無所謂,可是我剛給你餵了泥銷蛇酒,這種蛇類泡成藥酒後最為腥膻辛辣,儘管你體內的草烏葉已經所剩不多,但是對上極腥之物,終是激出了相剋之狀。”

“多虧小九了,不然我連自己如何死的都不知道。”陸星感嘆一聲,也不知道自己墜崖是福是禍。他看了一眼正在處理一灘黑血少女,心裏卻頗為慶幸。

若是用一雙腿換來和九里相遇的機會,也是值得。

只是她會不會嫌棄自己?

陸星的心狠狠一痛,覺得嘴裏越發的苦澀。

一個時辰后,九里又端來一碗湯藥和數顆藥丸。

陸星一股腦全部吞下,覺得腦袋混沌,頭昏眼花,眼前的少女居然都出現了好幾個幻影,他嘴裏念叨着苦,然後沉睡在暖和的榻上。

·

苦啊……

九里湊近陸星嘴邊,扇扇手風,嗅了嗅,解相剋之狀的黃連和水蛭屍干確實味道不妙。

她抿了抿嘴,突然想起了剛剛的龍鬚糖。

若是他醒來便能吃到糖,定會歡喜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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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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