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局亂 2

第四十一章 局亂 2

眾人見到他,心中都是一凜。但見他狼吞虎咽,筷子吧吧地往嘴裏塞,眼前一盆油汪汪的水煮魚片,旁邊還有個小盤,裏面有些魚刺。見他吃得專心,大家心裏稍安。

劉諾波對顧風麟說:“您這些東西要是真的,恐怕這方圓十里誰也買不起,所以還是您自己留着吧。”

顧風麟扯自己鬍鬚,一雙冷電般的眼睛在孫大爺等人臉上轉了轉。

孫大爺賠笑說:“我買不起,我可沒啥錢,昨天在超市看到豬肉價格,又看了看大白菜價格,我轉身買了塊生豆腐。”

李大嬸說:“現在物價漲的厲害,哪有錢買什麼古董啊,何況滿街都是騙子,買了也都是假的。”

關大爺不看顧風麟,卻看了看坐在地上的小池子,後者正痴痴怔怔地手捧石像。“年輕人眼皮子就是淺啊。別看我上了歲數,誰要是想騙我,那是連門都沒有。現在有的人邪門得很,穿着大長袍唬人,裝神弄鬼,招搖撞騙,有的人怕是要被忽悠到傾家蕩產才會醒悟呢。”

他話中大有嘲諷之意,大家一聽就知是暗指顧風麟。顧風麟卻面不改色,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劉諾波和趙漢俊笑嘻嘻地點了煙,連聲感嘆現在騙子太多,院中眾人隨聲附和。聽到他們開口罵起騙子,蕭必武余柄魁譚教授等人默不作聲,心中尷尬,何時寶臉上仍一派溫存慈和的模樣。

“那些雞鳴狗盜的其實不算什麼,”劉諾波慢悠悠的吐了個煙圈,對眾人說,“咱這地界上自古來是不說假話辦不成大事的。您們大爺大嬸年輕的時候就沒被騙沒被忽悠過?當年青春都在謊言中度過,多粗糙拙劣的謊話你們都信,恐怕被騙得更厲害吧?現在你到外面瞅瞅,無論什麼冠冕堂皇的人和事,不能太認真去分析,一分析基本全是假的,沒跑,在咱們這片土地上,你認真的話有生不完的氣。”

眾人頗有同感地吧口氣,連余柄魁等人也點頭。

“拿我們學院來說,”劉諾波繼續忿忿地說,“為了擴充飯碗編製,忽悠上級投錢,開辦了好幾個分校,這樣人人都當上了什麼主任啊、院長啊,頭銜一大堆,然後相應地享受什麼什麼級別的待遇,皆大歡喜。二三十歲的副院長、副書記、系主任、副主任……黑不溜秋的年輕才俊,不查都是精英,一查都是某人的精子。”

“這咱管不了,咱也不想管,”趙漢俊頗為動容地說,“咱只想踏踏實實做點小買賣,也真的好累。現在要訂購一款達到標準的產品,在國內尋找供應商時一定要先假定任何供應商在正常情況下都必然提供假冒偽劣產品,然後再按照疑罪從有的角度去強烈要求對方按照特殊情況處理才能得到合格產品。”

“太難了,你一個網上銷售溫度計的也這麼難。”劉諾波感嘆說,“但大環境這樣你也只能這樣了。我一個朋友研究生畢業是到工廠自主設計數控車床的,他說簡直就是笑話,現在在國內市面上想買到一捆線徑、材質和總長能達標的每卷100米電線都難,做哪門子數控車床?都是山寨貨。”

“車床不車床的我管不了,我也不想管,”孫大爺也頗為動容地說,“我只想談談物價問題。聽說現在有錢的在國外買奢侈品猶如買大白菜,沒錢的在國內買大白菜猶如買奢侈品,又聽說白菜漲價是因為旱災,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上有老,下有小……”

“您還上有老?您七十了吧今年?”

“我家老爺子過兩天九十大壽。哎,我常常想,現在和過去那些朝代比還是有進步了,畢竟沒有皇上太監了,也沒殉葬什麼的……就是覺得最近物價有些令人看不懂,我聽新聞里的經濟學家總說什麼軟着陸啊,硬着陸啊,也不知道啥意思……”

眾人紛紛抱怨起來,翠翠說超市東西超貴,連余柄魁也加入其中。物價令每個人的生活都成了問題,令大家都有種越活越憋屈的感覺。

譚教授微微一笑,想要開口,只聽劉諾波嘻皮笑臉地說:“什麼軟着陸硬着陸的,不會有着陸機會了,只有繼續硬着頭皮飛吧,最大可能是空中解體,空前絕後,效果最慘,最具有觀賞性。到時候絕不會再有人提白菜漲價這碼事了,大家都要懂得怎麼在野外生存,野菜、野果哪些可吃,哪些不可吃,還有怎麼逮耗子麻雀吃,最後還有怎麼燒制人肉乾糧……”

這時丁良漢突然重重地哼一聲,大家一愣轉頭,只見他一邊用筷子扒拉着水煮魚片,從盆底兒里揀出一小撮豆芽菜放在自己眼前的盤子裏,一邊說:

“不冷嘲熱諷一下,你會死呀?六十年風風雨雨,潮起潮落,幾多辛酸與苦澀,幾多喜慶與輝煌,中國取得的成就令外國人側目,倒是在你眼裏成廢渣了。中國的車床不行,穿梭機、四絲帶、導彈、潛艇、高鐵、無人機、神舟、嫦娥都是怎麼來的?都是泡沫搭的?短短六十年的時間,從解放前餓莩遍野到如今改革開放后國內民眾的小康大康之路,你敢否認這個事實嗎?全國人民不答應。”

眾人一聽無不動容,劉諾波聽他突然開口,也是一呆,正要反駁,只聽他繼續說: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別說我們在前六十年艱苦奮鬥的基礎上,在高科技製造方面已經取得翻天覆地的變化,就算退回到一窮二白的年代,我們也照樣能勒緊褲腰帶白手起家獨立自主造出原子彈來。我們曾經在上個世紀將一切帝國主義和漢奸買辦打翻在地,如果今天誰膽敢蔑視中國人民的鬥爭和創造精神,他就一定會在中國人民的怒火中灰飛煙滅!”

他目光炯炯地瞪着眾人,逼得大家都閉上了嘴巴,四合院裏好一陣子詭異的肅靜。只有劉諾波悻悻地嘟囔了兩句,最後孫大爺訕訕笑道:“我們也沒敢說別的,不就是覺得物價有點貴嗎。”

丁良漢環視院裏四周一圈,放下筷子,對眾人緩慢而平靜地說:

“我勸大家還是從國際大局着眼,不要老是盯着自己的衣食住行小事看個沒完。我認為面對外部兇險的敵人,我們的經濟發展戰略思路是對的,我個人感覺各級政府地賣的還不夠積極,廉價工廠商品的出口價壓的還不夠低。我們大夥還需要在股市、樓市、印鈔機、油價、水電費、食鹽、食用油、糧價等方面繼續配合政府的總體戰略。”他夾起豆芽菜,痛心地說,“我們佔有着全世界都虎狼窺視的中華大地,看看敵人在全球的勢力佈局吧!我們現在成了人類世界上唯一的正義自由戰士了。邪風真盛啊,但我們絕不屈服!”

余柄魁佩服地看着丁良漢,悄聲對蕭必武說:“好的相聲演員一般自己都不笑,看着挺嚴肅,跟真事兒似的。”

“話說回來,物價真的很貴嗎?”丁良漢說,“對我國的廣大中產階級來說,這點漲價遠遠比不上收入的增長吧?更何況近年來我國各方面高速發展,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這個時代只要你努力奮鬥,你是可以成為民營經濟大佬和各行各業領軍人物的。”他把豆芽菜放在嘴裏,含混不清地說,“那些抱怨物價高的人,你們自己好好想想,為什麼偏偏你們買不起?有些人是因為懶惰而不願意奮鬥,或是沒能力,或是沒本事,天天好吃懶做,遊手好閒,所以不要抱怨物價高,要怨就怨自己。正常人用得着在乎這點漲價?天天抱怨的都是一群窮逼和loser。至於大白菜漲價過猛,華北平原三十年一時間周期水旱輪替這是常識,太陽黑子你們不知道啊?”

他看到大夥的臉色已經陰沉下來,在嚼了一嘴豆芽菜之後,說:

“當年孔聖人都沒能成功遊說列國,我估計我磨破了嘴皮子你們也很難開竅了。現在這個社會想成功很容易,年薪五十萬以上的年輕人大有人在,我同學中有好幾個是年薪超過一百萬的。我在外面跟朋友吃頓飯經常花上千元,”丁良漢嘴巴一圈油,看看面露驚訝的孫大爺,“你看什麼看,吃個飯吃出千元還不小意思啊?一盤龍蝦估計就要五六百吧?再隨便加個菜加個湯就上千去了。你以為都像你一樣,在路邊小攤上趕着蒼蠅啃燒餅啊?”

孫大爺氣得直哆嗦,手指着丁良漢:“你是哪個單位的?你領導在哪裏?”

大夥趕忙勸住他。

“消消氣,別跟年輕人一般見識。”

“我消得了氣嗎我?有這樣的年輕人嗎?說的什麼話這是?什麼意思?”

丁良漢剔着牙,這時阮小強和他的眾兄弟從四合院進來。眾兄弟情緒頗為高漲,他們說話聲音甚響,喧鬧不清,邏輯又亂,聽了一會兒大家才聽明白,原來前兩天有個著名國際企業的老總在勞務市場親自簽約了上百名大學生,據說那個老總極平易近人,誰應聘都要,眾兄弟正好都沒工作,摩拳擦掌準備明天也去試試。

他們之中唯有阮小強耷拉着腦袋。自從被女朋友拋棄以後,阮小強幾乎成了啞巴、呆瓜。他始終想着她,在自己的論壇上一次次灌水后是難掩心頭的酸楚,此刻他也絲毫沒被眾兄弟的情緒所感染。

眾兄弟知道他的心結,勸他想開。他抬起頭面色凄然地望着眾人,說:

“昨天深夜,在我發了無數短訊、打了無數電話以後,阿娟居然接了我的電話。我沉默了兩秒,冷靜地說你把手機號碼換了吧,這樣我永遠都不會給你打電話了。但今天早上的時候,我突然懊悔了。為什麼我要讓阿娟換號碼?結果剛才我又打了次電話,她……她真換了。”

他的眼角慢慢垂出淚,先是有幾個、十幾個淚珠滾出來,然後,成群結隊的淚珠如一道白色的瀑布,傾瀉在臉上。

院裏眾人見他落淚,又是好笑,又覺他情痴可憐。眾兄弟紛紛搖頭,勸他明天一起去應聘,到時成為國際企業的精英骨幹,情感問題自然不是問題。

“版主,你爬上屋頂往四下里望望,”“所向披靡”說,“你望望東直門,望望全北京,望望包括台灣在內的全國二十九個省、市、自治區,咱們廣袤的國土上哪裏沒有成千上萬、巧笑嫣然的女孩子?只要你成為成功人士,她們還不立馬張牙舞爪撲上來?”

“亂雲飛渡”、“閃電戰爭”、“小米步槍”、“劍指南海”、“血狼奇襲”、“豪情萬丈”等紛紛沉聲說是。阮小強凄然不語,無數個淚珠在他水磨石面般的臉上滾動,他的身體搖晃着失去了平衡,大家趕忙上前攙扶他,他捂着嘴巴,哭成一團。

院裏眾人見此情景相顧無言,眾兄弟勸說了一番后,開始說起“緩衝”、“島鏈”、“核心利益”、“海域爭端”等問題,當他們說起“核捆綁”時,丁良漢突然從桌旁站起來,低沉着嗓子說道:“眾位兄弟……”

其他人聽他再次開口,心中驀地一驚,出院的回屋的立刻各自散開。劉諾波回屋前望了眼緊閉的正房,翟夢川已好幾天沒見到人了。

第二天蕭必武又來了,把譚教授余柄魁何時寶顧風麟甄法師從房裏叫了出來。見院中沒有旁人,大家坐下低聲商量如何把贗品兜售出去。

“人民的眼睛永遠是雪亮的。現在老百姓除了青天大老爺,你說啥他都不信,警惕性太強。”蕭必武憂心忡忡地吃了一粒花生米,“他們不好騙,我們的事業也陷入低谷。”

譚教授用細密的小牙咬開火腿腸的包裝紙:“我看那些老百姓層次極低極差,精神世界容量極低,只能認知眼前的一丁點兒人和事,所有行動近乎簡單的條件反射,怎麼就騙不了呢?”

“你錯了,”蕭必武搖搖頭,“別看這些老百姓如同一壺壺溫吞水,表情木訥,其實大腦是高速運轉的,一個個賊精,不過打的只是小算盤而已。”

他們面前擺着三瓶啤酒、幾根火腿、一堆花生米和蒜瓣,大家愁眉苦臉地邊吃邊討論。最後大家一致認為,賣給老百姓是條不大可能走通的路。

“況且這些人也沒什麼錢。”余柄魁說,“蕭總,你人脈多路子廣,認不認識什麼喜好古玩的煤老闆房地產商高官二奶什麼的。”

“不認識。”蕭必武扭頭看譚教授,“你不是說北京上層文化圈你很熟嗎?有沒有什麼客戶關係?”

譚教授翻了下白眼:“我什麼時候說過北京上層文化圈我熟了?我可是從美國海歸的,我曾以才貌雙全聞名於紐約上層文化圈,但是我那些名人朋友都喜歡玩現代藝術品,對古玩不感興趣。”

大家看着譚教授的鞋拔子臉,心說你還“才貌雙全”?但他表情認真,竟似不是說笑。

這時翠翠一開門,宋黃白追了出來。兩人爭吵起來,余柄魁等人聽了一會兒,原來翠翠嫌昨晚阮小強的眾兄弟在院裏說話聲音太大,想要搬家。

“搬?你要搬哪兒去啊?你要是嫌這裏不好,等我有了錢……”

“你有錢,你有錢我們還用擠在這個小屋裏,和這院子一大堆亂七八糟的陌生人住在一起嗎?”

“我們以後可以換啊?等我有了錢……”

“錢呢?”

宋黃白一把揪住自己的頭髮。

“我不是說過錢我可以掙嗎!相信我!”

“你瞧瞧人家房東,年輕那麼輕,又那麼帥,在北京還有套大院,賣掉的話能有多少錢?你恐怕一輩子也掙不來人家這個院子錢吧?”說著翠翠跑到翟夢川門口,敲敲門高喊,“房東,在家嗎?”

聽到翠翠的話,眾人彼此望了望。宋黃白雙眼死死瞪着翟夢川房間的門,眼中露出恨意。翠翠在門口站了半天。過了一會兒,宋黃白過去拉翠翠。

“那姓翟的好像一直不在。你別找他了。要不等他一回來,咱們就跟他說,不住這兒了,咱們搬走。”

“搬?搬哪兒去啊?我又不想搬了。”

兩人又吵起來。翠翠跑出院,宋黃白追了出去。這時李大嬸進來問翟夢川在不在,余柄魁等人搖頭說不知道。李大嬸跑到他門口敲了會兒門,沒人開。等李大嬸走後,大家一起把目光盯在翟夢川的房間門上。

“你們說,他在不在裏面?”余柄魁問。

“我有種感覺,”譚教授的金絲邊眼鏡閃過一道寒光,“他其實就在裏面。”

大家久久地盯着那扇門,陷入沉思。這個翟夢川經常在所有人都認定他不在裏面的時候,突然從屋裏開門出來,嚇院子裏的人一跳。

“既然在裏面,他為什麼就是不開門?”余柄魁納悶。

“因為他不想開唄。”

“可我覺得他可能這回真的不在裏面。好些天都沒見到他了。”

“此人之出沒不可以常人推斷。我認為他還是躲在裏面,就是不出來。”

“為什麼呢?”

“這誰他媽的知道。”

大家嘴裏說著,心中卻都產生了一個念頭,彼此望着對方臉上的神秘微笑,已經心知肚明。剛才翠翠的話提醒了大家,這大四合院的位置位於二環以內,賣掉的話能有幾千萬都不止,那個翟夢川看上去似乎涉世不深,卻擁有這個大院,實在是個年輕富翁。龍珺妍之事既已泡湯,那麼不妨在姓翟的身上打打主意,這個年輕人應該好騙。

蕭必武咳嗽一聲,又瞄了眼房門,低聲說:“這個姓翟的是什麼來頭?”

他話音未落,突然一人從院外快步走進來。大家抬頭,那人正是翟夢川。大家都認定他在屋裏,沒想到他會從外面回來,不禁嚇了一跳。他們一見翟夢川,心中有鬼,立刻不再說話,低頭吃東西。他們的表情很是古怪,但翟夢川卻沒有注意。

翟夢川臉色慘淡,頭髮凌亂,穿着一個黑襯衫,脖子和左臂上扎着繃帶,竟對眾人理也不理,快步走到自己屋前,開門進去,然後把門啪地一鎖。

幾個人再次抬起頭,看了看房門,又互相看了看彼此,滿臉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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