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巡室 2
“坦克?”翟夢川眼睛瞪圓。畫面更加模糊,但依稀能看到實驗室裏面的那個東西結構複雜,好像一個裝有手臂的旋轉盤,兩名工作人員跪在盤上費力地調試着它上頭的一個金屬管和支架,另外三名趴在它的底座四周,手握某種儀器緩緩地掃過它的綠色外殼。經過提醒,翟夢川終於有點看出來,那個金屬管可能是炮筒。
“這算是世界上技術很領先的坦克,”廖主任得意地說,“不但裝有波動炮,而且內置能夠癱瘓機械目標的反應器。坐在裏面的炮手還能通過目鏡移植通過意識控制發射攻擊目標,指哪兒打哪兒,想哪兒打哪兒。”
翟夢川看着趴在它周圍的三個人:“他們在幹什麼?”
“他們正在測試裝甲結構的隱形場參數,”潘雪解釋說,“然後通過計算設計出巨像磁能頻段,它好能在實戰中隱形啊。”
似乎料到翟夢川很吃驚,潘雪微微一笑。
“有什麼好奇怪的,在我們武器庫里,無論是坦克還是戰鬥機,都必須是能隱形的,即使是為普通步兵也研發和配備了個人隱形裝置。”
“這裏還有戰鬥機?”翟夢川越聽越奇。
廖主任和潘雪認真地點點頭。
“戰鬥機……怎麼飛出去?上面是四合院。”
“未來總有一天會飛出去的。”廖主任說,“我們現在深藏在地下是為了保密,但並不會永遠如此。年輕人,你要對未來有信心。”
等重新回到萬向梯里,潘雪按了一下透鏡上的黃色區域。
“工作區內部各個部門之間都有電梯相通,但是坐萬向梯更方便。”她解釋說,“現在我帶你去高能物理材料實驗室。”
“剛才鏡頭怎麼那麼虛呢?看起來不像是真的。”
“可能武器庫比較敏感,鏡頭自動對像素做模糊處理了吧。”她有些心不在焉地說。
門開了,他們眼前出現了一個忙碌的矩陣。矩陣中有十幾個操控台,每個操控台旁邊有三四名年輕的黑衣工作人員,嫻熟地使用遙控器和手柄等工具,在操控過程中,每個人都表情嚴肅,沒有語言,只有動作。潘雪告訴翟夢川,他們都是操作員。
每個操控台對面的封閉罩里都時不時出現些驚心動魂的場面,不時響起潘雪的解釋:
“那是人工合成的三氟化氯,你看,它燒毀了兩米厚的水泥和一米厚的混凝土礫石砂。”
“那些發出藍色光的物質是釙-210,具有極強的放射性。”
“那的是超強酸六氟合銻酸,它的酸強度是硫酸的21019倍,可以溶解玻璃,而且當它接觸到水發生爆炸時,它會釋放大量的有毒氣體,足以殺死房間裏的每一個人。”
畫面聚焦到矩陣中心,一個操作員引起了翟夢川的注意,他同樣沉默,臉色蒼白,但留着長發,當鏡頭推進他時,他抬頭一臉冷酷,長的倒挺帥。馬上他又低下頭,似乎無視走過來的潘雪,而是手握遙控器,專註地盯着他對面的封閉罩。
潘雪低聲解釋說,這個人正在進行模擬的試驗是整個實驗室里最尖端的,是把無數金原子通過接近光速的速度組合而成夸克-膠子湯,在碰撞過程中釋放出來的能量足以融化質子和中子,達到了4萬億攝氏度,是太陽內部溫度的25萬倍。
“這種物質可以向我們展示宇宙誕生時的樣子。”她盯着封閉罩里立體的虛擬粒子碰撞,似乎也被吸引了,“真不可思議。”
“這個人是誰啊?”翟夢川悄聲問潘雪,指着畫面里的那個操作員。
“他是小陸。”
“小陸?”
“他全名叫陸毅恆,”潘雪低聲說,“他是個完美主義者,專門對動力系統和材料系統等進行實驗和檢驗。領導們管他叫小陸。”
翟夢川默立看一會兒,最後無言地點點頭。陸毅恆再沒看鏡頭一眼,這讓翟夢川覺得是個厲害人物。
潘雪從矩陣出來,帶着鏡頭又下了一層,又穿過一個黑暗的走廊。潘雪手裏探測棒一端的燈亮起來,她抬起手腕沉穩地看了屏幕里的翟夢川一眼,示意他看前方。潘雪的視線具有一種神秘的力量,讓他在眼前這個縱深無垠、機關重重的地下世界中有種溫暖的感覺。
她身上有種翟夢川從未在其他年輕姑娘身上見過的氣質,年紀輕輕但舉止大方,眼神純潔但又精明幹練。
翟夢川很快感覺到探測棒端頭燈的妙處,它在越黑的地方越亮,在越明的地方越弱,彷彿能根據環境變化而自動微妙調節,而且光照強弱平穩。
“這個燈的光照效果真好。”翟夢川喃喃地說。
“它是核能的。”潘雪說。
“這也是核能?”他微微吃驚。
“沒錯。我們整個內部設施和便攜設備的所有動力來源都是底部核反應堆,這也就是疊加壓力結構的效果。”
她“帶着”他進入到一個彎曲的露天平台,眼前就像驀地散去迷霧,在被黑暗圍堵的絕境中露出一個更深的世界。她俯身用手腕往下看去,數條鋼管無聲無息交錯,它們接合處的各種隱秘裝置如同無數個幽靈攀爬在鋼山上,最底中心的黑色多邊形被一片片疊接的隱約微亮的金屬板圍繞着,它們排列如同千萬盞視鏡,反映出站立在平台上一個探出手臂的女孩的倒影。
她又走了,無數個倒影也隨之移動,腳步聲在寂靜中清晰地響起。這個地下世界有着深邃的性格,它好像寂靜無聲,但只要傾聽,你就能聽見它的聲音,一種精神的聲音,一種遠離外部繁華世界中物質掙扎和喧囂的天籟。
“谷底的核反應堆,”她把鏡頭對準下方的黑色多邊形,“就是它了。”
“它好像永遠在轉啊。”翟夢川望着它。
“它要驅動谷內所有設施運轉啊。它的裂變反應是最新式的,控制棒和堆芯都非常特殊,是鈾鈈合金,而不是普通的二氧化鈾堆燃料芯塊,沸水堆只有一個迴路,直通渦輪,我們可以直接用自來水進行冷卻。”
“自來水?”
“是的。‘深邃谷’上方有兩條極隱蔽的管道直通上面的居民供水管,一條可以源源不斷地把自來水輸進來,另一條再把經過反應爐后的水排回供水管。我們日常的生活用水也都是自來水。”
翟夢川搖搖頭,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潘雪卻理解錯了,以為他考慮的是另一個問題。
“我們採用鈾鈈堆,谷內也有人反對,但領導說這樣為的是儲備鈈。現在我們的核反應堆里已經有足夠的鈈。”
翟夢川點點頭,過了會兒,問:
“鈈是什麼東西?”
(念“鈈”字時,他腦里想的其實是“布”。)
“鈈是製造核彈的元素啊。在作為燃料的鈾氧化物裂變反應產生能量的同時,能釋放出中子並生成高度放射性的鈈-239。哎,鈈的毒性就不要說了,5克的鈈足以毒死所有的人類。一片藥片大小的鈈,足以毒死兩億人。鈈的毒性比砒霜大4.86億倍,超劇毒,半衰期兩萬四千年,一旦泄露入太平洋全人類都玩完。”
翟夢川以為她在說笑,但屏幕上她的神情很認真。想到這裏與上面的居民自來水供水管相連,翟夢川有些驚詫。
“它們不會泄漏出來吧?”他問。
“不會。我們使用的是最安全的技術,這些鈈材料會緊緊擁擠在一起,”
兩人默默地對視了會兒,潘雪打破沉默。
“你不是物理學專業嗎?”她皺起眉,“怎麼連鈈都不知道?”
翟夢川無言以對,潘雪懷疑地瞪着他,護目鏡里的那雙眼睛大大睜着。翟夢川望着她的目光,脖子頓時發熱。幸好兩人此刻隔着屏幕。這時潘雪突然把鏡頭轉向平台盡頭,一個飲料機出現了。潘雪轉身向它走過去,翟夢川驚魂未定,手伸到脖后,一抹巴掌里全是汗。
“我要喝點東西。你也渴了吧?”潘雪突然問。
“有點。你能給我倒杯飲料嗎?”他開玩笑地說。
“那怎麼可能。”她也笑了,“我們隔着屏幕。你要是進來就好了。”
它倒和外面的普通飲料機差不多。潘雪從它裏面拿出個杯子,按下按鈕,故意把手腕鏡頭湊過去,翟夢川看到倒在杯子裏冒泡的黑色液體。
潘雪喝了一口,然後裝作乾杯的樣子碰了一下鏡頭,這個動作暴露了她的孩子氣。他笑了。“你知道我喝的這是什麼嗎?”她突然問了一句。
翟夢川愣了半天,沒琢磨出她問的什麼意思。
最後他小心翼翼地說:“好像是可口可樂吧?”
潘雪點點頭:“可口可樂是一種含有咖啡因的碳酸飲料,由美國一家最大的飲料公司出品……”
看着畫面里她拿着外面超市食雜店遍地出售的可口可樂,那雙大眼睛鄭重其事地說著世人皆知的常識,翟夢川感到好笑。可他又隱隱預感到,在這個地下“深淵”里,任何看似正常的事情背後都隱藏着不尋常的秘密。果然只聽她接著說道:
“……可口可樂糖漿的完整配方據說是可口可樂公司的命根子,寫在紙上的配方現在藏在佐治亞州信託公司的一個專門存放貴重物品的金庫里,只有得到可口可樂公司董事會的批准,這個金庫才能打開。它核心配料由三種關鍵成分組成,這三種成分分別由公司的三個高級職員掌握,三人的身份被絕對保密,而且,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另外兩種成分是什麼。三人不允許乘坐同一交通工具外出,以防止發生飛機失事等事故導致秘方失傳。他們一直以為全世界除了他們沒外人知道配方,但他們錯了。”
“為什麼?”
“因為可口可樂是當年老領導的最愛。在我們國家還沒和美國建交的年代,老領導就命令通過特殊秘密渠道運到國內月月喝、日日喝。後來覺得太麻煩,我們‘深淵’就利用特工滲入技術獲取了可口可樂保密了一百多年的機密配方。”
“所以這是‘深淵’……自己生產的可口可樂?”
她又喝了一口,說:“嗯。”
翟夢川回想四合院裏的可口可樂,好像跟外面賣的味道基本一樣,甚至,好像更純正。他正想讚歎幾句,暗室里右面的屏幕突然亮了,另一雙眼睛露出來。
“你是誰?”他嚇了一跳。
“你好,我是‘深淵’信息部的邱婉桐。”她也有張蒼白的臉,也有雙明亮的眼睛。
“你……你要幹什麼?”
“根據‘深淵’的紀律規定,我要對新成員進行信息調查,包括對學歷的核查。”說著她舉起一個掃描器,對準翟夢川的眼睛,“不要眨眼,我要記錄你的眼波。”
後者嚇得魂都飛了,但還沒等反應過來,一道藍光已經悠悠在眼前掃過。
然後是沉默。整個暗室都陷入沉默,潘雪不知什麼時候關掉了屏幕。世界寂靜的令人發毛,他簡直聽見自己的劇烈的心跳,他等待着審判。過了半天,邱婉桐的聲音響起:
“你的信息已經核查完畢。你在高中畢業后,考入清京大學主修物理,輔修數學和法律,同時又相繼獲得國際政治、經濟管理和工程自動化的學位,是嗎?”
他僵硬點頭,幅度輕微到自己都感覺不到。
女信息員的臉從鏡頭前稍稍拉開,認真地看着什麼,然後噼里啪啦發出在鍵盤打字的聲音。可以看到她戴着軍帽,帽檐上的那個軍徽,在她端正的容貌上折射出白光,從她的眼睛和潘雪一樣明亮,透射出來是忠誠、奉獻、專註、踏實。
“好的,謝謝,已經通過信息網絡核查,你的資料真實無誤。一切正常。”
她沖他一笑,唇色如櫻桃紅。
“真是個高素質綜合型人才,再見。”
屏幕暗下去,暗室里恢復了詭異的寂靜,微弱的燈光下,他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