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再無你所知的溫柔
待眾人悉數散去,夏鳴風最後意味深長地看了夏如蘇一眼,隨即脫口說了句:“已經很晚了,我們也回家吧。”
“你一個人回去吧,我留下來照顧女兒。”蕭晚一副寸步不肯離的模樣。
“回家去!”夏鳴風言辭微厲,十足的大男子主義,“她又沒什麼事,有什麼可照顧的,不過留在醫院打個吊針睡一晚而已。”
在丈夫囂張的氣焰下,總是顯得很卑微的妻子,唯唯諾諾很為難的樣子。
夏如蘇看夠了也受夠了,一把拉起被子,將自己嚴嚴實實捂住,語氣很是不耐煩:“你們都回家休息吧,困死了,都別在這兒煩我了。”
女兒動不動就油鹽不進的態度,夏鳴風也習以為常了,他只要掌控住她就好。
父母頭也不回地互相牽扯着離開醫院,悶在被子裏的夏如蘇鼻子微微泛酸:婚姻又有什麼意思呢,都不能隨自己心意,那要來所謂愛情的牽絆幹什麼?隱忍委屈嗎?受氣嗎?
睡了嗎——就在此時,夏如蘇的手機屏幕亮了。
雪白纖細的手指熟練地擊打着屏幕:還沒有,好不容易自己清凈了。
剛剛濕潤了眼眶,她就接到了池速發來的語音通話,極力掩飾着哽咽的聲音:“阿速——”
“你現在很不安吧……如果恐懼,那就釋放出來,不要強忍着假裝堅強,傻丫頭——”
心頭一沉,正中要害,夏如蘇眼角的淚水安靜地滑落,對之前所發生的一切都心有餘悸,她才第一次感覺到身為女孩的劣勢。
“我不知道那個余導有沒有碰到我,也不知道有沒有被他看光……真的,好恥辱,為什麼偏偏是我?我……不敢睡……”如蘇的軟肋,只願意呈現在池速面前,這是從小到大青梅竹馬的默契。
所以池速才會放心不下呀,他默默抬頭看了一眼那間透着微光的病房。“你已經安全了,不用怕,好好睡一覺,那個導演口味也挺獨特的,竟然喜歡你這種一馬平川的型,男孩子一樣的身材……”
就快要感動得一塌糊塗的時候,就被這後半段再度激怒,夏如蘇一時失控大吼:“池速!你給我皮繃緊點啊!你才像男人呢!不說了,睡覺,拜拜,再見,哼!”
她果斷結束了通話,閉上了雙眼,一陣沉沉的困意襲來,眼皮越來越重。
雖然倍感落寞,但池速還是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的目的終是達到了,只不過夏如蘇不知道。
池速本想站在樓底小花園裏守一晚上,卻還是打消在前來尋自己的爺爺面前。
“這麼晚了,爺爺,你跟過來幹什麼?”
“來接你啊,不管你多大了,在我眼裏,永遠是個孩子。”池騁的步伐早已稱不上輕盈,心卻仍然像個粘着孫子的老小孩。
夜幕中,寥寥無幾的星光映襯下,爺孫倆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
平淡又蒼老的聲音在池速耳畔響起:“是小蘇那丫頭的事兒吧——”
池速下意識低下頭,輕輕應了一聲,轉而想起什麼欲言又止的樣子:“爺爺,我……”
扭頭看了孫兒一眼,池騁滿面慈祥地拍了拍池速的肩頭,說:“就按照你心裏的想法去做吧,人生的軌跡並不是固定死的。”
彷彿被爺爺洞悉了一切,他無比地驚詫:“就算我放棄考研都沒有關係嗎?”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本來可以上首屈一指的名校,還不是為了你藏着匿着的那點心思放棄了嗎,早一點進入社會工作又未必是壞事。”
“爺爺……”池速已經感動到失語了。
池騁用粗糙的手掌大力按在孫子的臂膀上,語氣舒緩不張揚:“我的孫兒,不管選擇哪條路,都一定是出類拔萃的。”
月色隱去,空中陷入一片黢黑之中,有人還在為與自己無關的事而耿耿於懷,誰也別想觸碰到穆封心底最晦澀的地方,否則就如夜色中迸裂在他腳下的紅酒杯那樣。
患有自閉症的弟弟聽到客廳的動靜,嘶吼着將自己關進了衣櫥中,狂亂地撕扯着自己的頭髮。
“哎喲喲喲,封哥兒你這是做什麼吶,看小瀾都被你嚇壞了……小瀾,別怕,阿姨在呢……”保姆紅姨一陣風似的從穆封眼前掠過,直衝向穆瀾的房間。
前日裏,那台綜藝上發生的仍歷歷在目,紫瑤實在按捺不住心頭的攢動,她需要那樣一個肯為自己英勇犧牲的毛頭新人。
於是趁着自己難得的閑暇,一早扎進了EST,叩開了樂總監的門。
“樂總監,這是我特意從意大利帶回來的頂級咖啡豆,還有新一季的Prada手包,全國限量五個。”紫瑤的笑容快要溢出整張臉了。
樂霈波瀾不驚,一副不經意的超凡姿態:“平時都很少在台里看到你這大忙人,一清早的無事獻殷勤,肯定是有事啦,說吧。”
如同特務接上頭似的,紫瑤整個人撲過來,急切地坦白:“想跟你要一個人,到我的團隊。”
“誰?”樂霈臉上的表情逐漸凝固。
“夏如蘇那小丫頭。”
指尖的脈絡抖動了一下,樂霈停頓了片刻,才悠悠說出:“再等等吧,再等等,那丫頭才來沒多久,先觀察觀察吧,不然惹人非議,這事兒我記下了,啊!”
眼瞅着紫瑤悻悻然起身離開的背影,樂霈看了一眼在之前剛剛放下的手機,若有所思:這是怎麼了,這小丫頭突然這麼吃香?
去片場上戲之前,穆封黑着臉、怒氣沖沖地避開人群,將習寧堵在了化妝間,只有他們兩個人,面面相覷。
雖然感到莫名其妙,習寧還是柔柔地問了一聲:“穆封哥,有,有什麼事兒嗎?”
差一點就一拳落在她臉上,穆封極力壓抑着心底的怪獸,咬牙切齒地質問:“為什麼要那樣做?為什麼要出賣夏如蘇?你想要獲得機會,不會自己去潛規則啊,為什麼要害無辜的人!”
習寧驚恐萬狀,嚇得一陣心悸,眼中泛起了淚花,可轉念一想,亂了陣腳:“你,你怎麼知道……如蘇……如蘇她怎麼了,她該不會是想不開做了傻事吧……今天一早到現在都沒見到她……”
簡直滑稽可笑,而且可恥,在穆封看來。他一把扼住了習寧的脖子,一字一句鏗鏘有力:“你下藥害她,把她送到余洺房間,現在反倒擔心她會不會想不開?年紀小小,你還能不能再不要臉一些啊!”
東窗事發,習寧做出的第一反應不是懺悔,而是狡辯:“現在都什麼年代了,況且,她又不是圈裏人,也不會成為她的黑料啊!”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落在習寧精緻小巧的瓜子臉上,瞬間浮現整片潮紅。
“恬不知恥,信不信我讓你永遠在娛樂圈裏消失。”穆封也是忍無可忍,青筋爆出。
終於觸動到習寧的軟肋,她如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軟在地。
轉瞬而逝的寂靜又被習寧的口無遮攔而打破,她轉念一想,脫口而出:“你怎麼這麼在意她,你不是跟柯然?這個夏如蘇也真有本事,這麼短時間就跟你穆封搞在一起了?”
“請你嘴巴放乾淨些,沒人比你齷齪,我當如蘇就是一個小妹妹,一個小女孩,不像你那麼臟。如果你還想在影視圈裏混下去,就請安安分分做人,否則——”
如此嚴厲的口吻,使得習寧不敢再造次,只得認慫。“我不敢了,不會了,對不起,封哥,你這次就放過我吧……如蘇,我對不起如蘇,如果這對她來說很重要,我願意付出一切來贖罪——”
鱷魚的眼淚,穆封也分不清是真是假,但總算遂了他的願,卻還是忍不住補充一句:“你該慶幸,沒發生最壞的事,否則也輪不到我來警告你了,那就是警察的事了。”
而後,穆封先一步揚長而去,剩下卑微啜泣的習寧。
剛剛發生的一幕,殊不知,被還在更衣室里的落沁聽得一清二楚,他臉上浮現的神情很複雜,說不清是憤怒是欣慰是失望還是不屑。
春季的薔薇是帶刺的溫柔,沒有玫瑰的故作高貴,平凡得即便嵌入灌木叢都不違和,卻是春日裏最動人心魄的。如同孩童們小小的期許,可以盛放在華年裏,也能夠卑微到泥土裏。
那個有着薔薇色面頰的少女,曾是少年們故意經過窗前也要特意偷看一眼的小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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