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上 築居室耕墾樹藝
第二回上築居室耕墾樹藝
卻說函普以他的善良和智慧,化解了東虎族和西虎族的糾紛。兩族之間因為世代械鬥而結下的深仇大怨,至此冰消雪融。消息傳開,函普的名字也就不脛而走,家喻戶曉。不但為完顏部族的各個村落所知,而且為生女真各個部族部落所知。其時,完顏部落所屬的其他村落之間,流血的械鬥屢有發生,並因之而傷生損命之事也層出不窮。各村落之人深為所苦,但又為世代仇怨的桎梏所系,不能自解。函普的事迹傳開之後,諸部落紛紛遣人前來相請函普前往攜助治理。函普秉公而斷,剛正不阿,為人所折服。所至之處,冤家相解,仇人為朋。函普成了完顏部族諸村落之民心目中的吉祥之鳥,甚至成了他們敬仰的聖人、神人。經過數年的努力,女真人之俗自此為之大改,“殺人償馬牛三十”是由函普所倡導和推行,遂成了約定俗成的規矩。
函普和他的妻子成婚之時,蒲甲和聖者貸為了酬謝他和解兩個村落之間世代冤讎的功勞,分別向他們贈送了五十匹馬和五十頭牛。從此,函普開始有了自己的財產,他也不再被視為從異鄉他族遷來的人,而被看作是完顏部族中一個必不可少的成員了。這種觀念上的徹底改變,使得他與完顏部族人之間那堵無形的牆也隨之消失了。函普和妻子恩恩愛愛,相敬如賓。數年之後,他們有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大兒子取名烏魯,二兒子取名斡魯,女兒取名注思板,都以完顏為姓。在女真人之語中,這些名字都是福壽安康之意,它表示出函普對未來的良好願望。
仆干水兩岸的草木青了又黃,黃了又青。函普到底見了多少次草黃草青,連他自己也記不清了。歲月滄桑,在函普的身上也留下了十分明顯的痕迹。他身心還算健康,但畢竟年事以高,手腳也不大靈便了。終於有了這樣的一天,他躺在床上,再也起不來了。卧於病榻之上的函普對自己的一生想了很多、很多,他似乎預料到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時日越來越少,甚至是極為有限了,他應該把壓在心頭的一些話告訴兒女們。一天,他把兒子和女兒叫到身邊,對他們說道:“我的孩子們,你們現在已經長大成人了。有了牛羊,也有了家室。可是,我也老了,老了。看到你們生活過的很好,我心裏很舒坦,也很放心。但是,有一些話在心中壓了幾十年了,現在,不能不告訴你們了。”烏魯說道:“爹爹,有什麼話,你就暢暢快快地說吧。”函普說道:“孩子們,你們什麼都可以忘記,但卻不能忘記自己是朱理真的後代子孫:”烏魯、斡魯和注思板聽了,面面相覷,大感詫異,他們似乎不明白父親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提出這樣一個古怪的問題。在遲疑了一陣之後,三個人又同聲說道:“爹爹放心,我們永遠也不會忘記是女真的後代子孫。”函普聞言,枯皺的臉上綻開了一朵花,他笑着說道:“記着就好,記着就好,要永遠銘刻在心中。”
其實,函普說的和他的兒女們回答的並不是一回事情,函普所說的“朱理真”,就是他的那個死於高麗宮庭政變中的父親。而他的孩子們所說的“女真”,也就是他們生活於其中的一個極大的部族。只不過因為語音相訛,“朱理真”和“女真”的音韻極為相似,他的兒女們把“朱理真”聽成了“女真”,而他卻把“女真”聽成了“朱理真”,雖然以訛傳訛,但也是信假作真了。
函普又說道:“我的孩子們,你們的祖輩不是住在西虎村,而是生活在高麗。你們的爺爺在高麗作官,但在一次政變之中為叛亂者所殺,死於非命。我的孩子們,要記住這些深仇大辱,為你們的爺爺報仇雪恨!”
在烏魯、斡魯和注思板聽來,他們的爹爹似乎是在向他們敘述一樁已經逝去的悲慘故事。但這個故事雖然悲慘,並沒有在他們心中激起太大的波瀾。因為這個故事離他們的父親雖然很近,但離他們卻似乎極為遙遠。他們不好說什麼,只好保持沉默。這樣的沉默,使得函普產生了錯覺,以為他的話已經引起了他的兒女的共鳴,當下感到極為欣慰,連連說道:“不要忘記,不要忘記。”
過了一會,注思板問道:“高麗在什麼地方?它離這兒有多遠,我還從來沒有聽說過呢?”函普說道:“向南,向南,一直向南行去,就是高麗了。高麗不象我們這裏到處可以看見大山,它三面臨水,可以看到無邊無際的大海。”
又過了一會,烏魯問到:“爹爹,孩兒有一事不明,請爹爹教誨。高麗人在變亂之中殺了我的爺爺,此乃不共戴天之仇。假如他們能夠賠償二十匹馬和十頭牛,血海深仇是否能解?”
函普沒有想到他的兒子會提出這樣的問題,他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好了。在沉默了一會之後,他說道:“我想,這也許是可以的。不過,這和調解完顏部族的內部糾紛是不同的。王建現在是高麗的國王了,他既不會認錯,也不會以馬和牛作為賠償。我想,這個怨仇沒有了結的時候。我的孩子們,你們要記住,如果不報此仇,就不是朱理真的後代子孫。”
烏魯、斡魯、注思板聽了此言,不敢再問什麼了,當下說道:“爹爹且請放心,孩兒們既是女真的後代子孫,就一定替先輩報仇雪恨。”
函普放下了心,臉上流露出了寬慰的笑容。他因為激動,臉色變得十分紅潤,連呼吸也都變的急促起來了。他喘了一陣粗氣之後,終於平定了下來。他微微睜開雙眼,灼灼有神的目光先在烏魯身上停留了一會,其後又先後轉移到了斡魯和注思板的身上。孩子們都圍在他的身旁,臉上流露出焦慮不安的神色。他安慰他們道:“不妨事,不妨事。”注思板說道:“爹爹,你的身體太虛弱了,你閉上眼睛養回神吧,我們就守侯在你的身旁。”函普說道:“不妨事,不妨事,我還有另外一件事要告訴你們,你們也要牢牢地記在心中。我們有兄弟三人,按排行我是老二。也就是說,你們另外還有一個伯伯,一個叔叔。你們的伯伯名叫阿古廼,而叔叔名叫保活里。當時王建派遣將卒包圍了府第,打算斬草除根,一網打盡。多虧我們兄弟三人都練就了一身武藝,每人揮舞一條鐵棍,破圍而出。可是,在突圍之際,被衝散了。老大棲身於高麗的一座寺院之內,落髮為僧。老三遠去耶懶水畔,成家立業。兄弟三人天各一方,再也沒有見過面。兄弟分手之時,你們的伯伯就說過:即使兄弟不能相逢,後代子孫必然會聚於一處,干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我想,兄弟三人都是大難不死。那麼,他的話也就一定會有應驗之時了。”烏魯說道:“爹爹之言,孩兒們記住了。但是,要和伯伯、叔叔的後代子孫相認,以何為憑?”函普說道:“我們三兄弟分手之時,你大伯在靈牌上寫着‘朱理真之位’五個大字,將你們爺爺的靈牌一劈為三,各留其一。這就是你們相認時的信物了。”說罷,從枕旁取出一隻小木匣子。打開木匣子之後,從裏面取出一塊緊裹着的紅布。將紅佈展開,一片靈牌就包在其中了。函普吩咐烏魯、斡魯一一看過,卻是靈牌中間的一片。之後,函普又親手用紅布將這片靈牌包好,放入木匣之中,又將木匣交給了烏魯,說道:“我老了,早晚之間就要離開你們。未來之事,就要靠你們兄弟了。好自為之,好自為之。”說吧,閉上了雙眼。
幾日之後,函普帶着無愧於世的滿足,也帶着未了心愿的遺憾,離開了人世。函普謝世之後,女真諸村落之間的糾紛,也都要請烏魯前往調解。又隔幾年,蒲甲和聖者貸也相繼去世。東虎村和西虎村的父老經過一番協商,將兩個村落合在一起,名為雙虎村。村落的圖騰也隨之而改變,變成了兩隻並軀雄峙的猛虎。
仆干水長年流淌不息,兩岸風光如畫,滋潤,養育了完顏部族中人。在兩個村落合併之後,烏魯被推舉為首領。烏魯尊重祖傳習俗,率領族人四處游牧,過着遷徙不常的生活。夏天,何處水草茂盛就遷到那裏。冬天,天氣寒冷,他們選擇背風向陽,負山靠水的低洼之地,砍伐樹木,將他們交叉捆綁起來,在頂部蓋上一層草,在草上鋪上一層土,這就是他們賴以過冬的十分簡陋的木屋了。當江河解凍,春暖花開之時,烏魯和他的部落中人離開了賴以度過嚴寒季節的“安樂窩”,又去尋找新的棲息之地了。然而,他們從來沒有遠離仆干水。在淳樸簡陋和逍遙自在的生活之中,烏魯、斡魯和注思板先後成家。烏魯生有二子,老大取名跋海,老二取名輩魯。
經過了十幾年的治理,仆干水兩岸水草茂盛,雙虎村落馬牛成群,呈現一派興旺的景象。一天,烏魯對弟弟說道:“父親臨終遺囑,不能忘懷。要是能見上伯伯、叔叔和他們的家人,請他搬遷到仆干水來,該有多好!”斡魯說道:“哥哥,我去尋找他們,以了父輩之願。”烏魯說道:“賢弟此去,可得小心。”兄弟倆灑淚相別,斡魯啟程上路。
斡魯離開仆干水之後,再也沒有返回。烏魯後來才知道,那時遼國和高麗之間的關係非常緊張,邊境內外更是劍拔弩張。斡魯並不知情,在跨越高麗邊界時,被遼國巡邏兵卒抓獲,當作姦細處以斬刑。烏魯得知之後,心情非常悲哀。他在仆干水邊對天遙祭,為斡魯招魂。
又過了十幾年,烏魯病逝,他的大兒子跋海被眾人推為首領,而二兒子輩魯成了跋海的左右手。在他們的治理下,完顏部族越來越強盛。
兄弟倆依然不忘祖輩的遺願,這一天,輩魯辭別兄長,又要去尋訪阿古廼、保活里及其後代子孫了。跋海和他的兒子綏可、信德、謝庫德、謝夷保、謝里忽來為輩魯送行。其時,最大的綏可不過十二三歲,最小的謝里忽還在襁褓之中,被母親抱在懷內。輩魯對跋海說道:“生女真不入遼國之籍,遼國君臣對此一直耿耿於懷。聽說遼國人正要征伐渤海國,若用假途滅虢之計,乘機侵擾女真諸部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對遼人的入侵,哥哥應該有所戒備。”綏可說道:“賢弟放心前去,村落中的事情有我料理,不會有事。”
輩魯這次離開雙虎村,一晃就過去了大半年。他先至高麗,又去了耶懶水,行程數千里之遙,但並沒有和保活里和阿古廼及其後代子孫見上面。這一日忽然覺得心驚肉跳、坐立不安,一種思鄉之情湧上了心頭。驟然之間,他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在遙遠的雙虎村落將要發生什麼事情。於是,他決定返回家鄉。
當輩魯踏上仆干水的河岸時,他被眼前極為慘烈的景象驚呆了。仆干水的兩岸橫七豎八地躺着完顏部人的屍體,他們傷痕遍身,從傷口處還不停地向外滲透着鮮血,一滴一滴落進了河裏,連河水也都變成殷紅色了。部落已變成焦土廢墟,帳篷只留下了片片殘布。一棵棵大樹被燒得只剩下二三尺高的樹榦,還在冒着青煙。有數只老鴉在上空翻飛噪叫,還有幾隻野狼在煙焰之中來回亂竄。往日生機蓬蓬的村落,如今變成了陰森恐怖的墳場。輩魯楞了半天神,悲痛欲絕。他不知道這場飛來橫禍因何而起,打算尋找一個熟人問個明白。可是,在雙虎村來回走了幾趟,也沒有發現一個人影。這時,他終於相信,這場大劫難,已將雙虎村徹底摧毀了。
輩魯站在仆干水河畔,放聲大哭。淚水掉進河裏,和鮮血交融在了一起。他咬牙切齒地說道:“這仇,一定要報。”停立許久,他終於邁開雙腿,向村落邊上走去。剛要離開村頭的時候,聽得有人叫他。抬頭看時,只見頭頂的山崖之上,有一個人向他招手。原來不是別人,乃是雙虎村落中的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他急速攀上了崖頭,和老人相對而哭。
哭了一陣,收住了淚。輩魯問道:“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老人說道:“這場災難就發生在昨天,是遼國人帶給我們的。遼人出兵征伐渤海國,從生女真部落中經過。有十幾個人闖進了雙虎部落,索要馬匹牛羊,索要民伕。他們還擄掠村中的婦女,欲行非禮之事。於是,激起了村人共憤。在械鬥之中,將他們全部打死。這樣以來,就象是捅了馬蜂窩。遼人派出上萬之眾,血洗了雙虎部落。”輩魯問道:“難道說村中的人都死於這場劫難了嗎?”老人說道:“不,並非如此。我當時看到大事不好,就高聲叫喊要大家各自躲避,不要與遼人死拼了。因此,也逃走了不少人。我也帶着綏可,逃了出來,藏身於一個人跡罕至的山洞之中。今日打算再來看一眼難割難捨的雙虎村落,不料與你不期而遇。”輩魯說道:“只要人在,就不信報不了仇。”
輩魯隨着老人來到了他們賴以藏身的那個山洞,這裏地勢極高,又極險峻,人跡罕至。從此處俯視仆干水兩岸,雙虎村落盡在眼底。綏可見是叔叔來了,撲在他的懷裏,大哭不止。他指着山下對輩魯說道:“遼人是從那個谷口衝進來的,我的爹爹就在谷口和遼人激戰,一連砍翻了十幾個遼兵。最後渾身受傷,死在了谷口。”輩魯說道:“你爹爹是好樣的,是完顏部落中的英雄,女真人不會忘記他。”
在山洞裏住了幾天,他們安葬了在這場劫難中被殺死的部落中的親人。老人問道:“我的孩子,下一步該咋辦?”輩魯說道:“記住仆干水,記住雙虎部落,把仇恨深深地埋葬在心中。離開這裏,到別處去,開闢生活,創造未來。”老人說道:“孩子,咱們想到一塊去了。走,現在就走。”
三個人離開了仆干水,向北而行。他們翻過峻岭,穿過溪谷,尋找理想的棲息之地。這一天,他們走進一個峽谷之內,行不多遠,眼前豁然開朗。在他們的面前出現了一個寬闊平展的山間草場,一條小河從草場中穿過。這裏的一切都是金色的,閃着耀眼的光芒。金色的陽光,金色的草場,金色的水流,金色的山石,金色的樹木。更使他們感到新奇的是,就連生活在這裏的小動物也是金色的,金色的梅花鹿,金色的猴子,金色的飛鳥,金色的游魚……。
綏可驚呼起來:“叔叔,你看,金子般的世界。”老人說道:“不錯,這是一個好地方。”輩魯說道:“好,好,天之所賜,我們就在這裏安身。”
他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那條河流取了一個名字,叫海姑水。其後,一切便從頭開始。輩魯這次出外半年多,雖然沒有如願以償,尋到親人,但卻見到了許多新奇的東西,他要象所見所聞的那樣來創造新的生活。於是,採伐樹木,蓋起了雖然簡陋但卻十分溫暖舒適的房舍。又開墾荒地,在油黑油黑的沃土裏撒上了種子。此外,又修建了欄杆,餵養了牛羊豬鹿。他們拋棄了先輩那種追逐水草而徙居的游牧式的生活習俗,開始了嶄新的以耕墾樹藝為主的定居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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