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鋼之心
這怎麼說著說著又問道我身上了……
被突然點名的溫斯一臉懵逼,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下不知所措。
鋼盾會長看溫斯沒有反應,又問了一遍道:“暗月的信使,你們暗月那邊是怎麼看這件事的?”
“呃……我們的看法會長在信中沒有說明嗎?”
“信裏面?”鋼盾會長拿起被他隨意丟在桌上的兩封信,抖了抖信紙說道:“這只是你們會長的意見,我現在問的是你的想法,你們暗月普通僱員是怎麼看這件事的。”
溫斯一愣,他完全沒想過對方會問自己這種問題,馬上低頭考慮起來。
這次發言的機會都十分難得,他不能輕易說一些沒有營養的話。原本以為這件事在自己送出信以後就和自己沒有關係了,但現在看來他還是有左右這件事情的機會!
在溫斯短暫的考慮時間中,整個房間內都陷入寂靜的沉默。會長不開口,這群下屬沒有一個敢着急。
“嗯……在這一點上我沒辦法幫助貴公會。”溫斯還是決定實話實說,這個老頭目光如炬,他擔心自己的謊言有邏輯錯誤,被拆穿以後事情更難挽回。
“為什麼?”鋼盾會長平靜的反問道。
“因為我離開公會送信的時候,公會中的僱員們還不知道這件事。事情突然發生,我們會長也沒有時間去做足夠的準備。”
鋼盾會長聽完溫斯的解釋,默默地望向溫斯。溫斯急忙挺起胸來對上了那雙清澈無比的眼睛。
這種時候可不能顯得心虛!
沉默維持了十幾秒,溫斯卻感覺比一個世紀都要漫長,他的手心都滲出了一層冷汗。還好鋼盾會長及時移開了目光,要不然他真的有點承受不住。
對方好像沒有看出什麼來,隨手從後方拉過一張椅子坐了下來,漫不經心地重新拾起桌上的信,邊看邊問道:“你是什麼身份?為什麼會有資格送萊傑的親筆信?”
“我是暗月的一名狩獵助手,讓我送信是因為我是當時在附近,還正好閑着。”
狩獵助手?!!溫斯一石激起千層浪,房間內頓時響起了嘈雜的喧嘩聲!
鋼盾會長緩緩從信上抬起頭來,冷冷地掃視了室內一圈。他的目光注視之處,所有的人立刻噤若寒蟬。
很快,房間內又重回沉默。
他又望向溫斯,大有深意地說道:“狩獵助手現在可不應該出現在地脈迴廊里。”
“是的,”溫斯立刻坦誠的承認了,“我昨天之前還在魔霧森林中參加魔物清除計劃。”
“然後今天早上突然被萊傑召入地脈迴廊,專門來做我鋼盾的信使嗎?”
話的內容已經逐步向危險的方向發展,可鋼盾會長的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好像完全沒有感到生氣。
“不,我不是被會長召入地脈迴廊的,我是自己進來的。”
“自己進來?哪座冰梯為你放行了?”
狩獵助手自然不可能是風行,風行至少需要風系法師四星以後才能成就,溫斯必然是坐着冰梯下來的。這位鋼盾會長的思緒快如閃電,轉念之間就想通了所有的事情。
“不不不,這不是重點。”溫斯連忙擺了擺手,“他們為我放行的主要原因是我要向公會彙報貝克隆德的情報。這個情報,或者說我們會長親筆信的源頭其實在我。”
鋼盾會長從椅子中直起身體,深深地看了一眼溫斯,說道:“一個狩獵僱員能夠發現和貝克隆德有關的情報?萊傑會聽信一個從魔霧森林返回,狼狽不堪的狩獵僱員的話?你覺得你的邏輯通順嗎?”
溫斯急忙補充道:“和會長交涉的是科利斯先生,他和我們是一起同行狩獵的!”
“科利斯?“鋼盾會長皺着眉頭認真思索了一下,恍然大悟道:
”哦,是你們公會的那位副會長啊。他的實力不夠,也確實應該參加魔物清除計劃。”
繼而,他搖了搖頭道:“可這還是無法解釋你們為什麼會得到有關貝克隆德的情報。就算加上科利斯,你們的實力相較於貝克隆德還是差的太遠了。”
那個遮天蔽日的黑色皇帝,移動的巨型山脈,就算十個科利斯加入他們,實力還是雲泥之別……
鋼盾會長看到溫斯陷入沉默,便將手中的信分別塞回了兩個信封中,邊塞邊說道:“如果你沒辦法解釋這件事,我想我們鋼盾也有足夠的理由不理會這兩封誠意十足的親筆信,你會替我們向萊傑解釋的,對嗎?”
溫斯苦笑一聲,一會之長果然不好糊弄,他實話實說道:“我們是有了足夠的證據和推論才會選擇離開魔霧森林去找會長,要不然為什麼會長沒有即刻處死我這個逃兵,反而讓我出來送信?但是這些讓我們察覺到貝克隆德的證據,和我們暗月的切身利益有關,我不能講出來。”
鋼盾會長手上的動作一停,輕輕一笑,說道:“你是個聰明人嘛。那你也大概能猜到如果你不講這些理由,我們鋼盾在這件事上有多麼被動了吧?”
“而且,這些理由居然還和暗月的切身利益有關,這更難讓我放下心來了啊。”他又補充了一句。
溫斯無話可說,只好艱難的點了點頭。
“那就好!”鋼盾會長雙手一拍,笑道:“理解萬歲!請帶着這兩封信回去找萊傑吧!告訴他請他全力攔截貝克隆德,我們鋼盾全體高級僱員在地脈迴廊三層為他加油助威!事成之後,我一定親自到場為他的壯舉喝彩!願暗月和鋼盾友誼長存!”
“友誼長存!!”
參與會議的高層中不乏好事之人,馬上跟着會長的話一起嘲弄起來,爆發出一陣哈哈的笑聲。房間內頓時充滿了快活的氣氛。
有人馬上替會長裝好了兩封信,大笑着隨手向溫斯扔了過來。溫斯默默地反手接住,看了一眼。
都是火漆上暗月會長的印章還依稀可辨,他以前曾在公會的佈告欄上偶爾見到過這個印章,信沒有送錯。
談判果然是樣技術活,科利斯當初攔着自己是正確的選擇。
唉……
“小子,還不趕緊滾回去啊!哈哈!以後要出門當萊斯狗腿子的時候記得換身衣裳,你這樣別人還以為暗月只剩下討飯的乞丐了!”
“我看你剛才說話也挺有條理的嘛!這樣,等萊斯和那幫暗月廢物死完了之後,你可以來我們鋼盾,我也給你安排個送信的活!我看你挺適合的!哈哈哈!!”
……
此起彼伏的嘲弄聲中,溫斯的拳頭漸漸攥緊了。
好事的那幾位毫不留情地嘲弄着靜靜站在原地的溫斯,大笑聲一陣接着一陣。但更多的人在人群中沉默着,他們更加聰明一點——會長沒有直接叫守衛把這個小子轟出去,顯然還在等着什麼。
但無論他們怎麼說,溫斯就是低着頭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倔地像是一棵紮根在地板上的樹。這些好事之人逐漸失去了耐心,粗暴的罵道:
“喂!窮小子!!我們給你說話你聽見沒有?!會長讓你滾呢,你怎麼還留在這裏?!你們暗月全是這種死皮賴臉的東西嗎?!要不要我再給你兩銅費爾賞錢啊?”
一句逐客令之後,房內又陷入了沉默,所有人的目光,夾雜着厭惡,夾雜着不屑,夾雜着鄙夷,像利劍一般直直刺向溫斯!
“啊!”
溫斯像發瘋了一般突然叫了一聲,顫顫巍巍的聲音幾近沙啞,顯然是在壓抑着劇烈的情緒。
“我說啊,”他緩緩從背後抽出一把武器來,全身都在打着哆嗦,“你們有人認識這把刀嗎?”
將近一米五長的長刀在室內拔出,剛剛出鞘的刀刃光潔如雪,清楚地反照出溫斯那張緊緊繃起,將所有的情緒全部壓抑住的青澀的臉。
“刀?!”最先開始嘲弄溫斯的那個鋼盾高層不屑地哼了一聲,“在座的誰還沒有把自己的武器了?你不會以為別人賞你件寶貝就能往自己臉上……”
“這是獄炎刀啊!!!!”溫斯幾乎歇斯底里的大吼道,打斷了那名鋼盾高層的話!
空氣凝滯了,所有的人一剎那腦子一片空白,那名嘲弄溫斯的鋼盾高層說話的嘴巴還大張着,甚至忘了合上。
獄炎刀?!!在場的哪一位會沒有聽過獄炎刀的大名?他怎麼會在一個狩獵助手的手上?!
“騰!”
鋼盾會長瞬間從椅子中站起身來,一把推開擋路的眾人,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了溫斯面前!
他在溫斯拔刀的那一刻就覺得有點眼熟,知道溫斯開口他才明白自己熟悉感的來源是什麼!
獄炎刀!!這是自己當年流着淚看着國王賜予弗里曼的獄炎刀!!
一片寂靜之中,鋼盾會長彎下腰仔細摩挲着獄炎刀的刀刃,馬上他就注意到了那一行小字。
“是獄炎刀,確實是獄炎刀!”鋼盾會長一直古井無波的聲調此刻也難得出現了波動,“可它怎麼會在你的手上?!”
“我拜索思克先生為徒,出發狩獵之時人在城主府,城主托他的管家將這把刀轉贈與我。”
溫斯簡短的說明了刀的來歷,他怕多說一句自己的情緒就會崩潰。
“我以我老師的名義發誓!我以這把刀……”
“孩子!”鋼盾會長立刻捂住了溫斯的嘴,“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這把刀的誓言不是我們鋼盾一個小小的公會能夠背負的,你應已經做的做夠好了。”
說罷,他緩緩直起身,回過頭掃視所有的與會者一圈,鄭重地發令道:“動員所有身處地脈迴廊二層營地中的鋼盾員工,無論工種,無論等級!全力配合暗月攔截貝克隆德!!凱里頓城生死存亡在此一舉,明白了嗎?!!”
“明白!!”眾人齊聲回答道,聲音之大房頂都為之一震!
“各司其職,立刻行動!”
鋼盾會長一聲令下,所有參加會議的人瞬間分成兩列從溫斯旁邊魚貫而出。室內很快剩下了溫斯和鋼盾會長兩人。
溫斯獃獃地看着空曠的房間,不敢相信這件事就這麼突然成功了。他本來還想再和這些人強調一下貝克隆德的危險性,但現在似乎根本用不上了。
“以後,不要用那把刀隨便發誓了。”所有的人都走光了,鋼盾會長又回過頭來向溫斯說道。
只是這一次,他的神色中再也沒有了嚴肅和冷漠,取而代之的是溫和慈祥的笑意。
感情和理智都受到極大衝擊的溫斯“啊”了一聲,沒弄明白鋼盾會長的意思。
鋼盾會長指向刀身上的一行小字,問道:“認識這些字嗎?”
“認識,鋼之心。”
“很好,知道這行字是送給誰的嗎?”
喬爾沒有提起這一點,溫斯沉默了一會兒,搖搖頭道:“不知道。”
鋼盾會長將手放在溫斯肩上,頗為感慨地說道:“當年弗里曼被選為凱里頓城城主,其實是頗有爭議的。他雖然聰明,但卻把所有的精力一股腦用在投機鑽營上,我們這群滿腔熱血的冒險家自然不樂意看到他統治凱里頓。他之所以能夠當選,多半還是因為家族在帝都中有關係。”
溫斯不知道對方為何要向自己講這些陳年舊事,只好配合著點了點頭。
“你應該聽說過吧,授位儀式的那一天,無數的冒險家飽含熱淚的目睹弗里曼被授予城主之位。你沒有想過這是為什麼嗎?”
沒有等溫斯回答,他接着講到:“我們的淚水不是為了弗里曼。我們所有的熱淚,所有的敬意,全部都是獻給它的。”
鋼盾會長輕輕拍了拍溫斯手中的獄炎刀。
“這把刀,不是國王送給弗里曼的上任禮物。它來自烏蘭道爾,世上最偉大的學者之城,匯聚了所有當時所有最有成就的學者的心血。它是烏蘭道爾送給凱里頓的禮物,是向所有探索黑暗而犧牲的英靈,向所有飽經磨難卻不屈的心臟,獻上的最高的敬意。”
“這就是,鋼之心!!”鋼盾會長一邊說著,一邊從自己的口袋中掏出了兩枚徽章,親自一個接一個別在了溫斯破爛不堪的暗月制服上。
“這是……”
”弗里曼不是一個合格的主人,但他至少為這把刀找到了一個正確的歸宿。收下吧,這是來自鋼盾會長范迪塞爾和暗月會長萊傑的最高致敬。”
溫斯向自己的胸口看去,爛到幾乎能看出襯衣顏色的制服上面,分別別著一枚暗月金幣和一枚鋼盾金幣。
兩個公會最高級別的獎勵,溫斯只見過為暗月服務一生的埃里溫有過一枚暗月金幣。
一瞬間,他的鼻頭一酸,再也忍耐不住自己的感情,放聲大哭起來!
經歷的所有的苦,承受的所有的難,在這一瞬間,溫斯終於得到了回報!
他本可以迅速潛回城中帶着艾爾默一家遠走高飛,但他沒有這麼做。在無數輪迴的苦痛中苦苦掙扎,忍受猜疑,忍受非議,忍受自己不道德的謊言,甚至是忍受死亡!歸根到底,他還是不舍這座自己生長二十年的凱里頓啊!
范迪塞爾伸開蒼老的雙臂,擁抱了眼前這個泣不成聲的靈魂。他像哄孩子一般輕柔地拍打着溫斯的後背,輕輕說道:“你還沒走到我們營地,我就從你們會長那收到了你要來的消息。萊傑一共用信鴿送來了兩封信,一封是正事,另一封中他盛讚你的勇氣和能力,要我當面把他沒來得及送出的獎勵送給你。”
“剛才的刁難只是我臨時安排的一場戲,本意是看你年輕氣盛,想套你的話。但你很優秀,太優秀了,萊傑究竟是走了什麼大運,能找到你這麼優秀的員工?一個無足輕重的狩獵助手,守住了暗月的秘密,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務。在那一瞬間,我覺得你也配得上我們鋼盾的一枚金幣。”
“你已經走完了你的路,接下來,該我們了。鋼之心,烏蘭道爾獻給所有勇者的敬意,今天在你的身上完美的重現。我很欣慰,真的很欣慰。我的夥伴,那些早就沉眠在這片土地之下的人,他們的英靈還沒有離開,他們還在守護着凱里頓,將你,將這把刀,送到我們這些苟活着的人面前……”
范迪塞爾說著說著,一滴清澈的眼淚順着蒼老的皺紋滑了出來。
曾經那把象徵著他們一切的刀,如今握在一個為了拯救凱里頓四處奔走的年輕人手中,這如何能不讓他老淚縱橫?
“你能理解我吧?能理解我吧?”范迪塞爾的心情顯然十分複雜,他接連重複的說著,“無論萊傑如何言之鑿鑿,無論我們這邊有多少能印證情報的證據,我是鋼盾會長,一定要為鋼盾做完能做的一切,我要將風險降低至零!”
溫斯抹了抹眼淚,痛哭一番之後他的心情穩定了許多:
“我們都是為了自己的公會,誰都沒有做錯什麼。”
“多謝。”范迪塞爾重重點了點頭,站起身來。
“不過,會長先生,你真的是看到獄炎刀之後才做出決定的嗎?”
“不,”范迪塞爾否定了溫斯的想法,“我們鋼盾也有自己的情報,萊傑的話我們能確定至少有八分是真的。為難你只是為了嘗試一下能不能得到別的情報。可是……可是你拔出刀的那一個瞬間,我的腦子裏只剩下了一句話。”
范迪塞爾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接着,一字一句地重重說道:
“天命所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