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一直抱着好聚好散的態度,雖然和離卻並不恨他。但經昨天的事,她窩了一肚子火,見到他跟沒看見一樣,微微低垂眼瞼,和沈幽心一起進了廂間。
坐下後,慕容雪發現透過竹簾正中的視窗,剛好看見戲台,而從外頭經過的人,因為視窗只到腰下,很難見到裏面的情形,她忍不住對沈幽心道:「這竹簾真有趣。」
沈幽心笑道:「是啊,表哥難道沒帶嫂嫂來過?」
慕容雪笑笑不答,他唯一一次帶她去吃飯,是為了告訴她,他要娶正妃了。
跟進來的耶律彥有些尷尬。
沈幽心道:「這是京城最好的戲樓,都是達官貴人才來得起,這裏的名角,簡直比七品官還要吃香。」
侍者上了茶水糕點,慕容雪只和沈幽心說話,好似耶律彥不在身旁。耶律彥若是插話,她便不再接話。幾番下來,連沈幽心都感覺到耶律彥身上瀰漫過來的一股殺氣。
過了小半個時辰,戲開始了,演的是一出「斷橋」。許仙被小青追殺,狼狽萬分在戲台上左藏右躲,逗笑了慕容雪。
丁香倒了一杯茶給慕容雪,她接過來喝了幾口便放在手邊的桌上,突然手背上一熱,蓋上來一隻手,慕容雪頭也未回,乾脆俐落地將手抽出來,抱在胸前。
耶律彥咬了咬牙。
聽完了戲,幾人出了戲樓,沈幽心道:「嫂嫂,我想去旁邊的胭脂齋買幾樣東西,嫂嫂陪我一起去吧。」
慕容雪答了聲好,跟着沈幽心拐過街角,走了數十步到了一處店鋪。
店裏夥計見有人來,忙熱情招呼。
沈幽心一口氣報了五六樣名字,然後回眸看着慕容雪,「嫂嫂你不買嗎?」
慕容雪想了想道:「那就和你的一樣吧。」
她雖然不懂沈幽心要的都是什麽,但知道必定是好東西,所以想買下等回宜縣送給秦縣令的夫人。
店裏夥計將東西包好,慕容雪問道:「多少銀子?」
夥計笑咪咪道:「一共四兩。」
一旁的張攏早就備好銀子,立刻遞給夥計。
慕容雪卻回身對丁香道:「你去拿銀子來。」
耶律彥道:「已經付過錢了。」
「我自己買。」這是今日見面以來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但根本就沒看他。
丁香拿銀子遞給夥計。
夥計很為難地看着兩份錢,不知道該收哪一份。
慕容雪對沈幽心道:「多謝妹妹請我看戲,這脂粉算是我請。我先行一步了。」說著便走出去。
居然連他的錢都不肯用了,顯然是一刀兩斷的意思。
耶律彥氣惱羞憤,闊步上前,一把扯住她的手腕。
慕容雪有些吃疼,蹙眉想要掰開他的手,「你放手啊。」慕容雪小臉漲得通紅,氣呼呼地看着他,如看一個登徒子。
耶律彥一臉寒霜盯着她,沒有退讓的意思,兩人僵持着,旁人投來好奇的目光。
當眾拉拉扯扯的事耶律彥從未做過,他何曾出手挽留過女人,但對慕容雪一一破例。此刻最令他生氣的不是她拒絕他的錢財和好意,而是今天是他的生日,她應該知道,卻毫無表示。
沈幽心忙道:「嫂嫂,表哥今日在湖上備了晚飯,那裏的烤魚風味獨特。表哥是想讓嫂嫂去嘗嘗鮮再回去。」
「我不去。」慕容雪生硬地拒絕,一副不領情的樣子。
「不去也得去。」耶律彥臉色更不善,硬生生拉着她的手腕,將她帶上馬車。
「王爺,你還講不講理,光天化日的你還想搶人不成?」
慕容雪素來吃軟不吃硬,簡直火冒三丈,提着裙子便要跳下馬車。耶律彥抱住她的腰,將她按坐在身旁。
兩人在馬車裏又是一番折騰,慕容雪個子嬌小,自然不是對手,最後被耶律彥摟住動彈不得。
兩人雖然怒目相向,但姿勢極曖昧,沈幽心在一旁又尷尬又好笑,紅着臉道:「嫂嫂,今天是表哥生日,想和嫂嫂一起吃飯,嫂嫂怎麽忍心拒絕。」
慕容雪算是明白了,今天看戲買東西吃飯,顯然是提前安排好的,就等着她上鉤。
她沒好氣地扭過臉去,不想聞見他的氣息。
丁香跟在馬車後頭氣哼哼道:「沒見過這樣死皮賴臉的人。」
佩蘭道:「他不會對小姐怎樣的,你沒聽沈姑娘說嗎,是要一起去吃飯。」
倩兒不解地問:「一起去吃飯,夫人為何這樣不樂意?」
佩蘭欲言又止,一行人跟在馬車後,走了小半個時辰,到了一處幽靜的楓葉林,正值秋季,楓葉濃烈如火。往裏走便是一汪湖泊,上面停着幾艘小舟,還有漁人在撒網。湖邊修建着幾座竹屋,圍着竹籬笆。
想不到繁華的京城還有這樣幽靜的地方。下了馬車,耶律彥寸步不離地走在慕容雪身後,彷佛是防着她轉身走人。
慕容雪回眸瞪了他一眼。
真是反了,現在居然敢對他翻白眼了,她素來都是含情脈脈的看着他,他笑她色迷迷,的確是因為她的眼波里都是毫不掩飾的愛慕和陶醉。
幾人來到了一間竹舍前,從裏頭出來一個其貌不揚的老頭。張攏上前對他交代幾句,老頭熱情地邀請眾人進屋。
所有的東西都是竹子做的,連地面也是竹板,置身其中,如同處在一片竹林中,鼻端都是清新宜人的淡香。
慕容雪心情舒暢些,坐下喝了一杯竹葉水,心想反正已經來了,那就大快朵頤吃一頓,反正自己掏錢便是,於是變身一隻悶嘴小葫蘆,目不斜視地看着竹桌,坐等飯菜。
沈幽心幾次挑起話題,她都不接話,最後變成耶律彥和沈幽心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場面好不冷清。
不多時,一股濃香沖淡了竹屋的清淡香氣。
老頭開始上菜了,速度好快。慕容雪一看是燉雞湯、燉魚頭,心想這必定是提早就備好了,客人一來便熱一熱。
最後上來一道烤魚,兩面金黃,也不知道上面撒了一層什麽東西,入口讓人驚艷。
慕容雪一邊品味,一邊猜這是什麽作料,可仔細回想,不是自己知道的任何一種,她對做菜天生好奇,見到老頭便問:「老伯,這魚上放了什麽作料?」
「這個,」老頭搓着手,嘿嘿一笑,「實在抱歉,這是我家的不傳之秘。」
慕容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是人家招攬客人的秘技,怎能外傳呢。
一旁的耶律彥終於得到一個和她說話的機會,低聲道:「我知道。」
他等着她來問自己,誰知道她跟沒聽見似的,看也不看他一眼,簡直當他是空氣,耶律彥險些將筷子拍到桌上,除了皇帝,只有她敢對他這個態度。
慕容雪許久沒有吃過這樣美味的一頓飯,若是沒有耶律彥在一旁就更美妙了。
飯後,她走到竹舍外,吩咐丁香去付錢,耶律彥一聽更惱火,冷冷對丁香道:「這頓飯一共三十兩銀子。」
丁香嚇住,她可沒帶這麽多錢。
慕容雪道:「那就先欠着王爺,等回去了,將十兩銀子送到府上。」
沈幽心愣住了,再偷看一眼耶律彥,那臉上的寒霜都快結成冰了。
沈幽心笑着小聲對慕容雪道:「嫂嫂,今日表哥生日,你別和他嘔氣了。」
慕容雪心裏黯然,我生日的時候他又在哪。
眼看兩人毫無緩和的跡象,沈幽心只好道:「天色尚早,咱們去湖邊走走吧,嫂嫂有什麽心事不妨對我說說,別悶在心裏。」
慕容雪和沈幽心朝着湖邊走去。
沈幽心勸道:「嫂嫂為何一定要和表哥和離?我聽表哥說,那和離書不過是權宜之計,嫂嫂怎麽當了真?」
慕容雪不知從何說起,她眯起眼眸眺望夕陽下的湖水,心道:你和謝直兩心相悅,不會知道獨自奮戰的傷痛和絕望。
「嫂嫂對錶哥的心意我一直看在眼裏,我不信嫂嫂真的如此狠心要和離。」
慕容雪轉過頭,正色道:「是真的。」
做說客的沈幽心頓覺挫敗,素來溫柔善良好說話的慕容雪,怎麽突然化身刀槍不入的鐵面人,她今日才算真正了解慕容雪,王府里那個溫柔可愛的慕容側妃,並非想像中的小綿羊,雖然秋水為皮相,骨子裏卻很有主見。
「表哥還是很在意嫂嫂的,聽謝直說在山東有人送他美人,都被他拒了。」
慕容雪低頭不語,那是因為他的腳趾頭上染着蔻丹,所以不能叫人看見,不然的話,應該是來者不拒吧,就像閉月那樣。
「表哥受了傷,需要人照顧,可是也沒留下那些女人,謝直說是因為表哥心裏有了嫂嫂珠玉在前,誰都看不上。」
慕容雪心裏微微嘆息,或許有人比她更美貌、更賢淑、更有才華、更有權勢,但不會有人比她更真心、更卑微。
沈幽心發現慕容雪一直沉默,也不知道自己的話她聽進去幾分。
兩人沿着湖邊朝竹舍走去,這時,從楓林里抬來一頂轎子,停在竹舍前的道上。
轎子裏下來一個男子,一身清逸長衫,長身玉立,身後襯着一片紅葉樹林,畫面十分好看。慕容雪以為對方也是來此吃飯的客人,正欲轉開目光,發現耶律彥竟然迎上去,走到那男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