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上)
風是怎樣,一下子把朋友們分開,就這樣,你在那裏,我在這裏。
——塞爾努達《對瑪諾娜說》
雨後的早春,陰沉的空氣濕潤寒冷,一場雨把前幾天剛冒出頭的暖意打回寒冬,黎歌從暖和的店裏出來,不禁一個哆嗦。她挽着顏顏的手走在行人路上,一旁有騎車的行人經過,輪胎碾過,發出吱呀黏滯的聲音,帶着地上的雨水起起落落,周而復始。路邊的兩排梧桐樹還未長出新葉,光禿禿的枝椏顯出幾分頹敗。
黎歌暗想:這個冬天似乎過於漫長了。
這樣的安靜無話只持續了片刻,顏顏斟酌着開口,打斷了黎歌的思緒:“黎歌,我昨天夜裏看見陸教授了。”
黎歌是個聰明人,言至此她立刻明白了顏顏的意思,周青青刺耳的話迴響在她的耳邊,一直盤桓在她心底的恐慌升騰而起,將她籠罩起來,她努力埋藏的,被撕開了一個口子,由日光窺視,原來她一直擔心的,終究避免不了會發生。
黎歌搭在顏顏手臂上的手指不自知的蜷起,揪住了她的大衣袖口。
似乎過了很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一開口才發現她的音調就像是被什麼人用細絲勒住了脖子,微弱而尖細,只擠出破碎的幾句:“什麼……什麼時候?”
這是一個毫無意義的問句,什麼時候有什麼要緊,無非是她和陸楠潛一同進了黎歌家和陸楠潛獨自一人離開的時候,無論哪個時刻,都惹人遐想。
顏顏感覺黎歌在聽到她的話后,肢體就變得僵硬而戒備。她輕嘆了口氣,把手從大衣袖子裏伸出來握了握黎歌冰涼的手,輕聲說:“你知道的,問題的關鍵不在這裏。”
黎歌不說話,她甚至比顏顏更清楚問題的本質,卻不知怎的一開始就避重就輕地提起這樣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顏顏的話讓她無言以對,只好沉默地點點頭。
黎歌沉默起來讓顏顏有些不知所措,她深吸一口氣,捏了捏黎歌的手心,終於放棄了原本想說的話:“你是個聰明的女孩子,不需要我說什麼,你心裏都明白了,我今天的話,就當給你提的醒吧。”
顏顏的手心很涼,和黎歌失了血色的指尖如出一轍,黎歌麻木的握着她的手,臉上浮起幾分迷茫。
回到實驗室后,陸楠潛還是沒有和她說話,黎歌也並不在意,徑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她拿起架子上的書,卻怎麼也看不進一個字,只好對着書上的公式發獃,想着自己的心事。
時間彷彿一個可以任意伸縮的彈簧,越是你希望快點過時,它總似和你作對一般,滴滴答答,不緊不慢。
黎歌在第n次抬頭看牆上的時鐘時,忍不住重重地嘆了口氣。
也許是實驗室里太安靜,也許是這聲嘆息太重,在寂靜中,這個聲音顯得尤為清晰,隔壁陸楠潛辦公區一直有節奏的鍵盤敲擊聲也停了下來,黎歌後知後覺地看向隔着磨砂玻璃的那道身影,他似乎也僵住了,安靜的像是一幅灰色的人形剪影。
周圍太靜了,靜的似乎都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目光如有實質,雖然她的目光沒有和他的交匯在一起,可黎歌的心裏卻無比確定,陸楠潛也在看着她。黎歌的心突然提了起來,她盯着陸楠潛的方向,眼睛也隨着忐忑的心情而睜得大大的,黎歌甚至覺得心跳聲都太吵,生怕錯過了陸楠潛的聲音。
這段無聲的對視似乎過了很久,久到讓黎歌在想,會不會就這樣等他開口等到老去。可它似乎又是那麼短暫,好像只是在黎歌胡思亂想的片刻就過去了。可終究他什麼都沒有說,似乎轉了一下頭,目光從黎歌的身上移開,敲擊鍵盤的聲音再次響起,像是打破了黎歌的一場短暫的夢,彷彿剛才無聲的對峙從未發生過。
黎歌靜靜地凝視那個忙碌的影子片刻后,似乎確定他是真的沒有話要對她說,才緩緩地轉過頭,她輕輕的舒了口氣,陸楠潛的沉默令她不知該失望還是如釋重負。
一個無所事事又心事重重的陰天經常會給人不知今夕何夕的錯覺,沒有日光做參照,一切都模糊了起來,連時間維度都無法精確定義。陰沉的天氣看不到太陽的影子,連光線都吝於給予,直到天色漸漸暗下來,黎歌才確信,這一天是真的過去了。
她不禁感慨:春分過後,白晝確實變長了。
又一天過去了,被她這樣浪費着過去了。
黎歌眯着眼睛,看着隨着夜幕降臨而在玻璃上愈發清晰的她的臉龐,只有虛虛實實的影子,勾勒出模糊的輪廓和難辨意味的空洞目光。
和這樣沒有生機的自己對視許久,黎歌突然從心底生出一份自我厭棄感,這副為情所困茶飯不思的模樣又是何必,徒讓人看輕罷了,昨晚的事情又不是黎歌的獨角戲,他陸楠潛不也沉迷其中嗎?怎麼今天只有她自己一副心浮氣躁的樣子,而那人卻一臉事不關己的模樣。
黎歌有些賭氣,也有些後悔,為陸楠潛的無動於衷,也為自己紛亂思緒。她理了理頭髮,收拾東西準備回家,暗暗打定主意:回去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照常學習工作生活,做一個情緒穩定的成年人。
就在黎歌收拾好最後一樣東西的時候,陸楠潛的辦公室傳來一聲咔噠的門鎖聲,他擰開門把手,慢慢走過來。
黎歌在聽到他起身的一刻,收拾東西的手頓了一下,隨即又苦笑着勾了勾唇角,暗笑自己沒出息,手下收拾東西的速度加快了幾分。
陸楠潛的影子映在她的桌面上,投下一片灰色的影子,他也不說話,只靜靜地看着黎歌的收拾東西。
黎歌突然就有些沒底氣,就像是逃學的孩子被老師抓包一樣,但她又賭氣不想和陸楠潛說話,就站在那不動,低着頭用手指輕輕撥弄着包上的掛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