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他出現又消失,就像日出和日落,一切都那麼短暫,就像我們的生命一樣,我們出現、我們消失,我們對某些人來說非常重要,可我們也只不過是過客而已。——《愛在午夜降臨前》

李儀默默看着陸楠潛的神情,原本是積攢了許多話想和他說,在看到黎歌的那一刻都煙消雲散了。陸楠潛向來清冷,拒人於千里之外,可對待黎歌的壞脾氣,只剩下遷就和縱容。

聽到他來S大,興奮與喜悅讓她忘了,黎歌如今也在這。她知道,無論如何他是放不下黎歌的,四年了。

陸楠潛垂下眸子看着手心,似乎還殘留着她離開時帶起的一陣風,他眼中閃過一絲落寞,又很快藏好情緒,看向李儀:“你怎麼知道我來S大?”

李儀有些不安的搓了搓外套的邊角,一到陸楠潛面前,她就像又變成那個穿着泛黃襯衫背着蛇皮口袋進城的山裏姑娘,自卑怯懦。

今天組會的時候,王教授也就是隨口一提,雖然有可能只是重名,那份按捺不住的期盼還是驅使她敲響了這扇門。

李儀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王教授今天提了一下,我也是抱着僥倖來看看,沒想到你真的回來了。”

陸楠潛點了點頭:“王永輝教授?是你現在的導師嗎?”

李儀的笑變得勉強,她收到研究生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放下了謹慎和顧慮,迫不及待地想和陸楠潛分享這個消息,他也回了祝賀的話,還有一些學業上的叮囑。那個晚上,她一遍又一遍讀着他的短訊,最後是抱着手機入眠,她甚至截圖保存下來,時不時翻出來回味,可惜上天就是這麼殘忍,連回味的機會也不留給她,很快那個手機就在春節返鄉途中丟失了,她嘗過糖的滋味,吃的太急太快,她生怕自己會忘記這點甜,所以留下糖紙細心保存,以便時不時回味,可是連糖紙都飛走了。那個晚上,咬牙熬過無數難關都不哭的她,坐在路邊慟哭一場。

可是他居然記不得自己的導師是誰。

陸楠潛意識到她情緒的變化,揉了揉眉心:“抱歉,你應該和我提過,最近事情太多,一下子沒想起來。”

她笑着搖頭,表示沒關係,大度又溫柔。

如果是黎歌,肯定會非常無賴的抱怨,然後在他耳邊念叨幾十遍,煩的人不得不記住。

陸楠潛似乎還想說什麼,桌上的手機震了起來,他抱歉的看了一眼李儀,轉頭接電話。

只有在這個時候,李儀才能肆無忌憚的看他,他似乎成熟了很多,還是清清冷冷的模樣,卻比以前陰鬱。

通話結束后,一轉頭就對上她凝視的眼神。

李儀這次沒有躲閃,直視着陸楠潛的眼睛。

陸楠潛靜靜的等她開口。

良久,她才問出口:“你是為了她才回來的嗎?”

陸楠潛眼中閃過一絲錯愕,沉默了半晌,久到她以為他不會回答了。

陸楠潛久久的凝視屋內某處,目光幽深,像是陷入了久遠的往事中,似乎真的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過了很久,他似乎能給李儀,或者是給自己一個確切的答案了,他正欲開口,就被李儀急急打斷:“對不起,是我唐突了。”

她站起來勉強笑了笑,隨便扯了個借口就匆匆離開了。

明明他的答案即將脫口而出,她卻不敢聽下去,自欺欺人誠然可笑,可生生把希望掐滅,多殘忍。

陸楠潛看着窗外,他的辦公室後面對着一片紅棕色的樓,清一色的歐式風格建築,有精美的石雕花飾,原本鬱鬱蔥蔥的藤蔓也顯出幾分頹勢。雨滴打在窗子上聚成水流,模糊了窗外的景色,迷離又美好。

李儀的問題猶在耳邊,是因為她才回來嗎?S大的這個項目並不是非他來不可,他卻鬼使神差的想起來鄒屹說過,她在S大。

黎歌記不得自己是怎麼從辦公室里走出來的,腦子裏還在嗡嗡作響,只覺得渾身僵硬,她扶住樓梯的欄杆,深深地吸了口氣。

她回家換上乾淨衣服,靜靜的坐着發獃。

上一次見到陸楠潛是什麼時候?也是個下雨天,他靜立在墓碑前,黎歌坐在車裏,隔着被雨水模糊的窗戶看着他的背影,雖然隔得很遠,她還能依稀辨認出旁邊一身肅穆黑裙為他撐傘的,是李儀。

她最終還是縮回了放在門把上的手。

她一閉上眼,就能想到她失魂落魄地在他的公寓門口守了一夜,頭髮散亂,眼睛發紅。盛夏的夜晚居然那麼涼,灌滿28層的走廊,冷到骨子裏。

那扇門終於在清晨打開了,黎歌被開門聲驚醒,撐着牆想站起來,蹲的太久,腳下一軟,膝蓋磕在地上,咚的一聲,鑽心的疼,她試了幾次都沒爬起來,開門的人就那樣靜靜看着,絲毫沒有扶她的意思。

黎歌抬頭,這才發現開門的不是陸楠潛,李儀從他的房子裏走出來,雙手抱胸,一副看好戲的樣子,滿臉的得意與譏諷。

李儀靜靜的看了很久,似乎要把她的狼狽牢牢記在心裏,半晌才開口:“黎歌,沒想到你也用這種法子。”

什麼法子?扮可憐博同情,是黎歌曾經對她說過的話。

黎歌終於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左腿勉力撐着受傷的右腿,只平靜地看了她一眼:“讓開,我要見陸楠潛。”說完,就撥開她撐在門框上的手,準備闖進去。

李儀伸手在她肩上一推,黎歌沒有防備,向後跌倒,重重的摔在地上。

李儀上前一步,惡狠狠地看着黎歌:“你有什麼資格來找他,你有什麼臉來找她,如果不是你,江姨就不會……”

“小儀!”陸楠潛帶着警告的聲音打斷了一臉恨意,面容扭曲的李儀。

李儀被他的厲聲嚇了一跳,她神色緩了緩,語氣冷冷:“黎歌,你走吧,他不想再看見你了。”

他大可以說黎歌,我恨你,我不想再見到你,可他什麼都沒說,他讓一個不相干的人出面,羞辱她。他在裏面,一字一句聽的清楚,卻沒有出來看一眼,黎歌明白,他是真的不想再看見她了。

夏日的清晨還水汽蒙蒙,落在她露在外面的皮膚上,潮濕又陰冷。偏偏陽光多熾烈啊,照的她淚流不止。她迎着太陽的方向往家走,時冷時熱,就這樣哆哆嗦嗦,一拐一瘸地挪回家。

她告訴自己,別回頭。

手機突然震了起來,外面的天色不知不覺已經黑了,黎歌撫上臉頰,不知不覺中已經淚流滿面。

長久以來,她已經習慣無悲無喜的生活,冷清,乏味,平淡卻真實,大概這就是生活原本的樣子,一直以來,她都是安靜的,茫然的,像是等待乾涸的靜河,悲喜早已遺忘在歲月中。

她機械的解鎖,打開短訊,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很簡潔的幾句話:今晚張老師設宴,你和我一起去。——陸楠潛。

黎歌看着短訊發楞,不一會,大師姐在課題組群里也發了聚餐的消息,地點定在金鷹國際酒店的滿園春。

黎歌看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聊着,有說到底張老太江湖地位不可撼動,歡送會搞得如此隆重。也有說課題組新來的教授大有來頭,才會大張旗鼓地設宴。研一的小萌新們最開心,枯燥的科研生活意外,只有美食能讓人稍有慰藉。等回過神來,話題已經轉移到分幾批打車去酒店。沈師兄艾特她,問她要不要一起,黎歌下意識拒絕,想了一下,又把輸入框裏的字都刪掉,發了一個OK的表情。

黎歌想了想,回復陸楠潛:收到,我和師兄一起過去。

陸楠潛沒有再回過來,黎歌不知道是慶幸還是失落,擺弄了一會兒手機,默默存下了號碼。

一行人在校門口集中,黎歌提前了兩分鐘,以前自己可是很拖拉的,能卡點絕不早到,以前陸楠潛等她上學經常等的不耐煩。

記不得從什麼時候起,黎歌習慣早到,再不喜歡讓別人等自己。

她改掉了很多的壞習慣,那時候他卻不在她身邊了。

過去五分鐘了,還是沒有人到。

她不喜歡別人等自己,更不喜歡等人。

黎歌百無聊賴地踢着小石子,看着小石子咕嚕咕嚕朝前滾,碰上了一雙乾淨的白色球鞋,留下一道淺淺的灰色污跡,黎歌懊惱的抬頭:“抱歉……啊,師兄,你來了。”

沈彥北彎了彎唇角:“我來遲了,小師妹等很久了吧。”

黎歌認真的想了想:“還好,算不上很久。”

沈彥北抬手看了看手錶,徵求黎歌的意見:“已經不早了,要不咱們先去?”

黎歌搖了搖頭:“再等等吧,和他們一起。”

早早過去,要是遇上陸楠潛,黎歌還真不知道怎麼辦,人多壯膽,如今也只能這樣阿Q地安慰自己了。

沈彥北見黎歌似乎被風吹得哆嗦,不動聲色地朝風口站了站。

黎歌感激他的細心,朝他笑了笑,說起來,黎歌在課題組的地位尷尬,是唯一一個專業型碩士,培養方案與學術型碩士不一樣,再加上她鮮少往實驗室跑,和同門之間關係都淡淡的。整個課題組,只有沈師兄最照顧她。

工程碩士兩年就畢業,而黎歌所在的課題組研究方向是密碼學,非常理論的學科,需要深厚的數學功底,所以一般培養方案都是第一年惡補相關數學知識,打好基礎,了解基本密碼算法,第二年選擇具體研究方向,啃論文,提想法並研究,第三年基本就是寫論文找工作和準備畢業了。

可黎歌兩年就畢業,真正在學校學習時間也就一年,大多數課程都壓在第一學期,忙的焦頭爛額卻不見成效。

某個周末,黎歌在實驗室研究那本厚厚的《FinitFieldsForComputerScientistsandEngineers》,被有限域,環啊,群啊繞的頭暈眼花,只想跑進書里和這些玩意兒打一架。

在她第三次嘆氣的時候,沈彥北從對面遞了本筆記過來,黎歌接過來,不明所以,只瞪着一雙寫滿問號的大眼睛。沈彥北指了指手機,黎歌拿起手機,沈錦北發來一條微信:這是我之前整理的筆記,可以參考一下。初學都會覺得困難,堅持看下去就好。

無功不受祿,原先黎歌一隻和他戒備地保持距離,後來發現他對誰都是保持着客氣又不逾矩的態度,溫和有禮,潛心做研究,和某些投機取巧的人截然不同,黎歌對他挺有好感的。

沈彥北覺得這個小師妹挺有意思的,從進組到現在,基本上事事做的都妥帖,讓人挑不出錯,雖說不夠積極,但分內的事情一向做的很好。平時安安靜靜的,也不熱衷於參加聚會,活在自己世界裏。

沈彥北突然開口問她:“見過新老闆了?”

黎歌笑容僵了一下,不知該說些什麼,沉默地點了點頭,想起剛才和陸楠潛不那麼愉快的重逢,再想想以後的日子,忽然覺得壓抑地有些喘不過氣。

沈彥北看她神色鬱郁,以為她還因為突然換導師的事情難過,出言安慰她:“其實咱們課題組遇到這樣的事情也不算糟,前兩年院裏一個教授接到了英國M大的offer,一聲招呼不打,趕在學生畢業的節骨點跑路了,那年的畢業生差點急瘋。”

黎歌淡淡一笑:“所以幸福和不幸大概是靠對比出來的。“

沈彥北見她依舊神情懨懨,開口問道:“怎麼,陸教授不好相處?”

這個問題還真難到黎歌了,要是以前,無論陸楠潛平時如何冷麵,待她總是不一樣的,可他現在,頗有些陰晴不定,只是想得再多黎歌也不好開口,只好轉移話題:“也不是不好相處,我不太了解陸教授,總是有點拘謹,怕說錯話。”

沈彥北倒是聽實驗室里女孩子們八卦過,這個三十歲不到的男人的履歷着實漂亮,本科畢業於國內頂尖的軍事類大學,後來出國,短短几年就取得了MIT的碩士和博士學位,而且師從以嚴謹苛刻著稱的國際密碼學大師ShamirSmith,他曾經拜讀過陸楠潛的論文,且不說級別很高,論文內容條理清楚思路新穎,足見其功底紮實,才思敏捷。大概總結起來就是年輕聰慧,天之驕子。

沈彥北對黎歌簡單講了自己道聽途說來的一些傳聞,想了想又補充:“他現在就任於青藍研究所,近期研究所和咱們學校有合作的項目,陸教授會在這裏擔任客座教授。”

青藍研究所到S大,算是支教了吧。黎歌倒是對陸楠潛這麼短時間取得碩博學位不驚奇,他從小就展現出他的天才資質,只是江姨堅持不許他跳級,美其名曰與同齡人一起感受成長的樂趣。可惜,天才是不能理解凡人的世界的,就像他的同齡人只能不自覺中仰望他一樣,似乎並沒有體會到其中樂趣。

沈彥北見她許久不說話,似是陷入了什麼長遠的回憶。

黎歌回過神,這一天的遭遇總會讓她想起很多往事。她牽了牽嘴角,隨口扯了一句:“陸老師很厲害啊,年紀輕輕就有這樣的成就了。”

沈彥北笑了:“要說年紀輕的話,你讀研的年紀還比陸教授小一歲呢,說不定可以打破他的記錄。”

黎歌無奈地搖頭,她和陸楠潛的情況還真不太一樣,想起這個,她突然有了開口的興緻,和沈彥北閑聊起來:“說起來我上學是挺早的,小時候父母工作忙,就託了熟人把我放在幼兒園和小朋友玩,原本是想讓我在小班多玩兩年,等年紀夠了再升上去,結果我在小班就遇到一個很好看很溫柔的小哥哥,於是非要和小哥哥一起升到中班再到大班,直到要升小學,因為年紀太小被拒了,所以才沒跟上去……”

沈彥北眼睛裏閃過一絲意外,津津有味地追問:“然後呢?”

黎歌有些沮喪地攤了攤手:“然後小哥哥升了小學就沒來看過我,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果然男人都是大豬蹄子。”

沈彥北忍俊不禁,難得地大笑起來,他伸手揉了揉黎歌的腦袋:“有些人即便短暫分別,也註定是要重逢的,比如傑西和賽琳娜。”

黎歌不贊同的搖了搖頭:“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大多曲折,中間多少波折和心酸,還剩多少感情呢,我還是俗氣一點,只要平淡順遂的愛情就好。”

沈彥北和他相視一笑,一輛路虎疾馳而過,他拉着黎歌往後退了兩步,黎歌抬頭,半開的車窗里,陸楠潛冷峻的眸子從車窗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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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至上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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