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強烈的情緒要麼碰得鼻青臉腫,要麼立即收斂;要麼致人於死地,要麼自己滅亡。小悲小愛繼續生存,大悲大愛則毀滅於自己的充盈。
——奧斯卡.王爾德《道林格雷的畫像》
黎歌抱着書包遠遠的站着,李院長有事和陸楠潛說,她靜靜地立在一旁等候。
雖然是為了氣李儀,但剛才的那段話,倒也不算是騙她,即將和陸楠潛呆在一個辦公室,她確實有些興奮,雖然有些忐忑,更多的是期待。
陸楠潛和李院長聊完新項目,就看到黎歌抱着書包,傻傻的站在走廊上,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
他走到她跟前,黎歌還無知無覺的樣子,陸楠潛傾身靠近她:“傻站着幹什麼,寒風能讓大腦清醒?”
陸楠潛的心情顯然比剛才好了許多,黎歌朝他笑:“沒錯,冷風一吹,醍醐灌頂。”
陸楠潛看着她的笑臉,心中陰霾漸散,拍了拍她的腦袋:“走了。”
黎歌嘿嘿傻笑,跟上他的腳步。
陸楠潛隨口調侃她:“你剛才吹了半天,得出什麼結論了?”
黎歌加快步伐趕上他,和他並肩:“我在想,如果我早點使出苦肉計,會不會就能早點搬進你的實驗室?”
陸楠潛腳步一滯,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黎歌。
一不小心把小心思暴露了,黎歌臉上一紅,開始胡言亂語補救:“其實我覬覦你實驗室里的那張椅子很久啦,你不知道,我們樓下實驗室的椅子都太不符合人體工學了,坐了沒多久就腰酸背痛,總要站起來跑跑跳跳,不然會得肩周炎和頸椎病的,我可不想年紀輕輕用上萬通筋骨貼。”
陸楠潛唔了一聲,對黎歌胡扯的理由評價道:“用這個理由來解釋你的不定心倒是很新鮮。”
黎歌一哂,乖乖閉嘴。
走到四樓,黎歌左右看看沒人,小聲說了一句:“今天謝謝老師。”謝謝你維護我。
前面那個高大身影似乎僵了一下,又若無其事的繼續朝前走,嘴角卻忍不住勾了勾。
黎歌看陸楠潛不說話,徑直開着實驗室的門進去了,黎歌跟在他身後,語氣有些迷茫:“老師,我今天做錯了嗎?”
陸楠潛突然停住,黎歌沒有防備,一頭撞在他背上,額頭撞得生疼,捂着額頭退了兩步抬頭看他。
陸楠潛低頭看她,似笑非笑:“對錯不能全靠別人評判,你自己覺得呢?”
黎歌怔了怔,看向陸楠潛漆黑的眸子,不知覺帶着點委屈:“我不知道,我覺得自己沒錯,但又覺得自己很幼稚,這種事情,成年人都不會把他擺在枱面上鬧大,而我卻……”
說到底,還是因為自己是個受不得委屈的人,太較真了。要是以前,她肯定覺得自己快意恩仇,可是成年人的世界早已不是黑白分明,更多的是遊走在邊界的灰色地帶,對錯似乎沒那麼重要,只要表面一團和氣,就天下太平。
黎歌對自己的處事態度產生了懷疑。
陸楠潛微微嘆息:“在和楊慎與一起處理新實驗室事情上,你沒錯。”事前實地考察,有問題主動承擔,不推卸責任,事後及時道歉並補救,黎歌已經做得很好了,沒必要給別人背黑鍋。
黎歌見他神色緩和,小聲嘟噥了一句:“其實我也沒覺得自己錯了。”
陸楠潛挑了挑眉:“既然沒覺得錯了,那你為什麼有這麼多疑惑?”
因為怕自己做的不好,被他看輕。
陸楠潛見她不說話,也能猜出個大概,輕嘆了一口氣:“先不說那個楊慎與,你也沒有想過趙奇佳為什麼那麼針對你。你今天盡心儘力解決問題,他卻反應如此激烈,你難道沒想過為什麼?多半是他對你積怨已久,這一點你難道毫無察覺?原本他就對你心有怨懟,你又咄咄逼人,今天他惡語相向,難保明天不會做出更過激的事情。即便你覺得自己占理,也不必非要在口舌上爭個勝負。”如果今天沒有他護着,如果趙奇佳再惡劣一點……
這世界本就不是什麼事情都可以用道理講清的。
陸楠潛嘆了口氣,罷了,實在不明白的話,他護得再緊些。
黎歌直愣愣的看着他,半天不說話。
陸楠潛嘆息,不知道聽沒聽進去,伸手彈了彈她的額頭:“想什麼呢?”
黎歌回神,捂住額頭,連連稱是:“老師我記住了。”
至於她聽進了多少,陸楠潛也不多追究,想了想繼續說道:“以後你就在我實驗室學習,待會去門口錄個指紋。在我的實驗室,不許吃東西,不許趴在文件上睡覺,也不許養寵物。”
黎歌樂了,有心和他抬杠:
“吃水果呢?”
“不可以!”
“孝敬給老師吃也不可以嗎?”
“釣魚執法,不可以!”
“養小烏龜呢?不吵不鬧不掉毛的。”
“不可以!”
“那午睡呢?”
陸楠潛終於鬆口,無奈的嘆了口氣,指了指角落的沙發:“以後那就是你的窩了。”
陸楠潛揉了揉眉心,不問問他關於研究的問題,凈考慮這些,以後可怎麼辦?
陸楠潛進了自己的辦公區,今天還有幾份研究所那邊的文件要看,再和她扯下去就沒邊了。
等他出來倒水時,看到黎歌背對着他坐在窗邊扭來扭去,外套被脫下來丟在一邊,反手撓着後頸,沿着衣領往後背伸,整個人姿勢很奇怪。
陸楠潛皺眉看她:“黎歌,你在幹什麼?”
黎歌轉過臉來,陸楠潛才發現她滿臉通紅,眼睛裏淚汪汪的,一開口已經帶上了哭腔:“我脖子後面又疼又癢。”
陸楠潛大驚失色,快步走到她身邊,拉開她四處亂抓的手,雪白的脖頸上已經被她自己抓出幾道血痕,幾乎破了皮,觸目驚心。陸楠潛微微撥開她的衣領,果然脖子以下一片發紅,沿着脊柱往下,起了一串細小的水泡,上面的部分已經被黎歌抓破了,流出淡黃色的液體。
“被白蟻咬了。”
這時候黎歌又哭叫一聲:“老師,后腰又被咬了一口。”
看來必須把這隻白蟻抓出來了,陸楠潛問道:“左邊還是右邊?”
黎歌忍不住用手去撓:“右邊。”
陸楠潛撥開她的手,想也沒想就把她的襯衫從牛仔褲下擺上抽出來,露出一截纖細白嫩的腰肢。
黎歌倒抽了一口涼氣,忍住尖叫的衝動,渾身緊繃,他在幹什麼?
果然是白蟻,陸楠潛伸手把這個罪魁禍首抓出來,用紙巾包住處理掉,不過短短一刻,后腰處又起了一片水泡,看來要去醫院處理了。
陸楠潛放下她的襯衫下擺,吩咐道:“把衣服穿好,去醫院。”轉身去拿車鑰匙。
黎歌坐在副駕駛,忍不住伸手去撓,陸楠潛察覺到她的動作,開口警告她:“你再撓只會把傷口變得更大。”
黎歌不安地蹭了蹭,帶着哭腔小聲啜泣着:“可是真的特別癢,難受。”
看着她難受的模樣,陸楠潛心裏也不舒服,恨不得能替她受了這份罪,他的聲音變得格外溫柔:“我知道,別抓了,聽話。”
黎歌擔心地問:“會不會還有一隻白蟻,我覺得別的地方也好癢。”
陸楠潛單手扣着她的手腕,手心的溫度朝黎歌散去,他開口:“不會的,別擔心,有我在,不怕。”
他的聲音帶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在陸楠潛溫柔的哄慰下,黎歌忍着不適,強撐到了急診室。
陸楠潛站在急診室門口,因為剛才的慌亂和急促的奔跑,他的心突突地跳,他深吸一口氣,平復狂跳的心臟。
有多久沒有這樣驚慌失措了,一遇到黎歌就什麼都亂了。
被白蟻叮咬本不是大事,只是看着她眼神無措,淚水簌簌,聽到她撒嬌哭泣,恐懼憂心,感受到她對自己全心全意的信任和依賴,他的心就亂了。
黎歌從換藥室出來時,睫毛上還掛着淚珠,陸楠潛心中一緊,剛想問些什麼,黎歌就開口了:“護士小姐姐說可能會留疤,怎麼辦?她還問我是不是疤痕體質。”
還以為是什麼事呢,陸楠潛輕笑:“剛才讓你不要撓,你還不聽,現在知道怕了?”
黎歌默默點了點頭。
陸楠潛看她難得的乖巧模樣,也不再逗她:“放心吧,你不是疤痕體質,開點葯回去抹一抹就好了。”
取好葯以後,陸楠潛直接送她回去了,這一整天,也夠嗆了。
黑色路虎穩穩地停在黎歌的樓下,陸楠潛細細叮囑她注意飲食,按時用藥。似乎想到了什麼,他默了一瞬才問出口:“你一個人住,後背上的葯怎麼上?”
黎歌愣愣地看着他的臉,幾乎是脫口而出:“你幫我?”
陸楠潛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腦子裏居然浮現起黎歌白皙柔軟的腰肢,后腰上有一顆小小的痣,妖冶勾人,雖然只短暫一觸,溫熱細膩的觸感似乎停留在他的指尖,沒有散去。
陸楠潛的耳根居然有些發紅,他單手虛握,抵在鼻尖輕咳了一聲:“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方便,可以找你們實驗室的女孩子,我記得有個叫魏晗的不是和你關係很好嗎?實在不行讓映虞過來陪你住幾天。”
黎歌有些失望,什麼嘛,只撩不負責非好漢。
黎歌沖他揮揮手,陸楠潛注視着她的背影,直到樓上的燈亮起,他才發動汽車離開。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一夜,陸楠潛睡得極不安穩。
陸楠潛做了一個破碎的夢,一切都像回憶閃現一般斷斷續續,有女孩子嬌媚的低吟,急促混亂的呼吸,嫣紅的唇,修長的頸……
陸楠潛一個激靈,醒來才驚覺自己已經一身汗,真是荒唐的一場夢。他坐起來,靜靜地看着窗外片刻,起身進了衛生間。
那件事發生在黎歌高考結束后的那個夏天,剛經歷過人生重大轉折點之一的高考生們突然由安排的滿滿當當的生活一下落入空閑,十七八歲的孩子有用不完的精力和熱情,隔三差五就組織各種聚會,黎歌在家閑的無聊,又經不住同學們三番四次的邀請,加入到畢業狂歡的大軍之中。
畢業,成人,剛跨過十八歲的他們似乎急不可耐地證明自己的成長,嘗試着曾經被嚴令禁止的新鮮事物,男生們在酒席間烈酒入喉,從辛辣中似乎能品出一絲大人的味道,女孩子迫不及待地換上新髮型,相約去做美甲,和半個月前灰頭土臉刷題的自己告別。以及嘗試被父母師長嚴防死守的——戀愛。
陸楠潛有一次在她聚會結束後接她回去,黎歌酒量不行,沒喝多少就醉了,倒在沙發上睡覺,好在酒品不錯,沒有到處發瘋。
陸楠潛無奈,真讓人不省心,等她醒過來一定要嚴令禁止她喝酒。
喝醉的黎歌很乖巧,臉蛋紅撲撲的,靜靜地窩在沙發的角落,安靜溫順地像個洋娃娃。
陸楠潛推了推她,黎歌皺着眉,極不情願地睜開眼,看到陸楠潛地瞬間,被吵醒的不滿都散去,她衝著陸楠潛甜甜的笑:“容易哥哥。”
陸楠潛輕笑,不錯,還認得人。
陸楠潛牽着她和眾人道別,剛出了酒店大門,黎歌就開始耍賴,歪頭看着他,漆黑的眸子水光瀲灧,對着陸楠潛張開雙臂:“抱。”
那時候的陸楠潛也是真寵她,她的任何撒嬌,無賴,不講道理在他眼裏都是嬌俏可愛的。
他無奈的笑,彎下腰,黎歌得意的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陸楠潛將她抱起來,引得她一陣咯咯地笑。
到了陸楠潛的公寓,他把黎歌放在沙發上,蓋上毯子,自己去衛生間幫她放水。
再回到客廳,黎歌趴在沙發扶手上,已經睡著了。陸楠潛蹲在她面前,拍拍她的臉頰:“洗完澡再睡,聽話。”
黎歌哦了一聲,揉揉眼睛站起來,邊走邊解裙子的腰帶,也是醉糊塗了,根本沒注意陸楠潛逐漸幽深的眼神。
剛剛才誇她酒品不錯,陸楠潛一陣頭疼,按住她的手,把她推進衛生間,反手幫她帶上了門。
剛關上門,黎歌就又開門出來。
陸楠潛溫聲問道:“怎麼了?”
黎歌一臉委屈,指了指胸前連衣裙扣子,泫然欲泣:“怎麼辦,解不開。”
陸楠潛眸色沉沉,喉結不自然地上下滑動,啞聲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和醉酒之人是沒有道理可講,黎歌眯着眼睛胡亂地扯着扣子,越解不開越生氣,向陸楠潛求助,又急又氣:“容易哥哥,幫幫我,幫幫我。”
陸楠潛深吸一口氣,平復自己紊亂的呼吸,他認命般嘆氣,別開眼睛,修長靈活的手指向下,一顆顆解開她的扣子,大約到了腰際,陸楠潛收回手,聲音喑啞:“好了。”
不敢多看她一眼,按着她的肩讓她轉頭進了衛生間。
不多久,水聲傳出來,也許今天的氣氛太曖昧,陸楠潛幾乎抑制不住自己的心猿意馬,他不敢多想,像是要逃避什麼,急急進了書房。
過了半個小時,黎歌還沒有出來,陸楠潛有些坐不住了,他敲了敲門:“黎歌,洗好了就快出來。”
水聲依舊,就是沒有黎歌的聲音,他心裏一驚,也顧不得其他,推門進去。
衛生間裏早就水漫金山,黎歌坐在浴缸里打瞌睡,頭一點一點,鼻尖時不時沒在水下,陸楠潛一陣后怕,萬一她一頭栽進去,恐怕就要淹死了。
他推了推黎歌的肩膀:“黎歌,上床再睡。”
黎歌被驚醒,一個激靈,扶着浴缸刷的站起來,帶起的水珠滴滴答答落下,又在浴缸濺起小水花。
該怎樣表達他此刻的心情,陸楠潛的大腦有一瞬的空白,他一手扯過浴巾裹住她白生生的身體,他望向天花板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是要折磨死他。
這會兒黎歌已經醉的不省人事了,陸楠潛把她打橫抱出來,丟在她房間的床上,匆匆找了套睡衣給她換上,偏偏今天這姑娘磨人得很,勾着陸楠潛的脖子不讓他離開,嘴裏迷迷糊糊地念叨他的名字。
陸楠潛幾乎要忍到極致,他的視線落在黎歌微啟的唇瓣上,那是三月桃花般的嫣紅,誘人採擷。
陸楠潛眸色更加幽深,今夜他一退再退,不想再退了,他握住黎歌伸過來作亂的手,單膝跪在她的床邊,微微俯身,額頭相抵,用鼻尖蹭了蹭她的,狠狠的吻了下去。
陸楠潛一手捏住黎歌的下巴,俯首吻上她的唇,狠狠地用唇舌描摹她的模樣,睡夢中的黎歌只覺得呼吸都要被奪去,胸腔的空氣被掠奪一空,嗚嗚地抗議。她的拒絕對陸楠潛而言如小貓撓痒痒,陸楠潛微眯的雙眼閃着幽暗的火,愈加深入。
今晚的夜空是漆黑的,連星星都羞於窺見滿室旖旎,夜風從窗子吹進,捲起淡藍色的窗帘,拂過黎歌光裸的皮膚,醉眼迷濛的她被陸楠潛吻得半醒半睡,涼風一吹,忍不住一個激靈,打了個寒顫。
陸楠潛終於回神,在這樣下去就要出事了。他找回自己幾近分崩離析的自制力,強迫自己起身離開,轉身扯了被子蓋在她身上,動作並不溫柔,他閉目深呼吸一番,回身仔細地幫她蓋好被子,靜靜地凝視黎歌毫不設防的睡顏,深吸一口氣,生怕控制不住體內急於噴薄的慾望,他不敢多看,轉身出去。
十一月的南京已經很冷了,陸楠潛大大的公寓更顯得空曠冷清,他沖了把冷水澡,平復灼熱的某處,他關掉花灑,額前發梢的水珠滴下,從他肌理分明的身上滾落,滴答滴答。
陸楠潛一手撐在冰涼的瓷磚上,低頭看着地上濺起的小水花,心想,若是當初早些和她說,是不是很多事情就不會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