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從
樂館的中門打開了。
以往的時候,這位於正中的兩扇沉重漆門落栓緊閉,除非是在除夕交子祝告之時才會敞開,之後就會合上,執事和婢子從兩旁的門退回館內守夜。其他開啟的時機,就非要等到有位高權重的貴人駕臨時,正門才會依律開啟。
姥大禮跪拜在門坎內,執事和婢子們都退回到了正廳最裏面,齊刷刷的站成一排,俯首默立。
鵬縱身下馬,我還未及動身,他已經折返了身子,將我從馬背上抱了下來。心中的惘然悲苦已經平息,我垂了頭,犟着身子不去貼近他的胸膛,鵬也沒有再親近我的意圖,避開了正門,抱了我從側邊的門中走入。
他吻了我,在璃光的面前。
對着大街跪拜恭候的姥匍匐着轉過身,舉手齊眉:“多謝公子送我家姑娘回來。”
我明白她為何會明知鵬就是當今太子弘,卻依舊喚他公子——鵬不曾走入正門,已經明確的表示出不願現露真身的意思。
“人送回來了,您好生待她吧。”鵬將我放在姥身邊,長呼了一口氣,看都不再看我一眼,轉身就走。姥卻突然起身,從我身旁跨出了幾步追過去:“公子,留步。”
鵬聞言站定,依舊是頭也不回:“何事?”
“您……回來就好,”姥向內擺手。那些等候吩咐地執事婢子立刻知趣的退回內院,等他們都走凈了,姥才將雙手籠在袖中,沉聲道:“我家姑娘冬日裏病倒了,就是過於挂念公子的緣故。”
“不,在下很好。1——6——K”我說,隨後發現自己因為恍惚而多言,還要說些什麼。姥卻揮手,墜了金色絲絛的廣袖如同遮蔽天幕的青雲,隔阻於我的面前。從她回顧的深紫色眼眸中,我體會到了那甚至能阻止四季變遷的堅定。
退後半步,跪倒。
初春地暗涼被不容悖逆的溫暖逼入到地面之下,只有肌膚貼近其上,才能感覺這冰冷依然刺骨。
“知道了。”鵬說,清淡的聲音從口邊脫離的時候,就消失在風中。我仰起臉。想要從其中再搜尋出多一分的意義,可是他卻不再吐露一分,只是靜靜的背向我站立在大開的沉重門扉間。
“墮天的事情,估計城裏都傳開了吧。”姥沉了一刻,上前一步低聲道:“卑職無能,這樂館已經護不住這麼大的秘密了,您……有什麼打算么?”
鵬仰面不語,在他一步之外。就是蘊藏了濃厚綠意地春色。和高高在上。碧藍的令人目眩的青空。我望着他的身影,口中存留葯香瀰漫地苦澀滲透了我的氣息怔了一刻,我呼出了一口氣。
“已經無處可去了,在下……從一開始就切斷了所有退路。”
“我的時間不多。”
“在下也是,所以不會讓您分心。”
“選擇繼續步上這條路,你又為了什麼?”
“為什麼……也許是報恩,抑或是贖罪、自討苦吃,或者還是無法不去憎恨……吶,連在下自己都說不清呢。”
“你,又能做什麼呢?”
“啊啊,在下……”我微笑,站起身,張開雙臂,於是溫暖的風吹過了我伸展的手指,它是如此溫柔,將從我翻轉地掌心盛開出地銀色細雪吹成一條飄搖地薄紗,繞過了站在我和他之間的姥,最終飄搖着墜落在他的腳邊。1——6——K-小-說-網
有唱喝地聲音在風中傳來,如同被哀傷困擾的女子,在無奈中泄露在唇邊的嘆息。心頭湧出的墨色波瀾蔓延成動蕩的星塵潮汐,宣洩而出。碎裂的利刃在正午的陽光照射下顯出原型,彷彿是星塵凝結出的冰霜,轉瞬又被風驅趕着,飛舞到門外,消散在熏風之中。
微弱的劈裂聲在光潔的石面上響起,堅硬的灰色石面上崩起一片不易察覺的煙霧,一層蛇磷般的冰紋浮現其上。
矗立在我面前的姥身體難以克制的顫抖——即使再精於克制內心的軟弱,恐懼都會讓人的身體做出自然而然的反應。與姥的震驚相比,鵬卻毫無動搖,他站立的姿態讓我無法探查出一絲的驚懼。
這就是未來執掌天下之人與生俱來的鎮定么?弘殿下……
“讓人戰慄的妖術和聲音……是墮天的技藝嗎?”
我躬身回復:“是的。”
“果然是令四野的魑魅魍魎都會發聲頌唱的香陰神。”
“在下並非乾達婆,而是夜叉啊,”側了臉,我揮手,風的緩流徐徐的退出了門外:“在下一直都會有自己不屬於人,也有別於鬼眾的自覺。請您將在下當做掌中的利刃、手持的堅盾,身上的甲胄看待,不必在意,不必掛心。只要您一直向前,在下就會跟隨在您身後,直到您的身後不再有危險,或者,在下這面盾牌,被徹底擊碎為止……”
鵬一言不發的退回來,卻也不看姥,從懷中摸出一方帕子,俯身扳起我的臉,為我擦去已經乾涸的淚痕。我去接他的帕子,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指,握緊。
“殿……公子您……”
“荀子,”呢喃低語將他的香氣吹拂在我臉上,低頭避開他過於銳利的目光,他卻抬起我的下頜,逼我與他平視:“荀,我已經拆去你的桎梏,放你一條生路,你又有什麼理由非要回來,讓我看着你在我面前灰飛煙滅!”
“那您又憑什麼要在下在知曉您身旁危機四伏,卻還逼在下裝作視若無睹,不聞不見!明明……您就是想要在下留在您身邊,不是嗎!”
鵬語塞,他看着我的臉,就像是面對初見的陌生人,或者,是凝視仲夏豪雨之前的第一道電閃。張開雙手,我捧住了他俊美的臉頰,他眼眸中深藏的寂寥憂傷翻捲成雲,終於凝結成雨,灑落在我的唇邊,留下燒灼般的滾燙。我踮起腳尖,在猶豫了幾次之後,小心的伸開雙臂,將他抱入懷中。
姥悄無聲息的退後,跪倒行禮後走入內院,我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影壁之後,才轉過頭,輕聲說:“您一直都想留在下在身邊,為何不說呢,只要您肯說,我自然會停在您身旁。不願讓您知曉我那一面的冷峻,可是您非要逼我殘忍如斯,才可以不再掩飾的與我相對嗎?”
“對不起……荀,我一直都想對誰求救……一直……”他低語,廝磨着我的臉頰。
“吶,我也有自己不能放棄的目的,事已至此,請您安排吧,可以嗎?請不要擔憂了,假如是因為那一次傷於您面前,讓您看到了我的無能,那也是因為我也有掩藏,不想要您看到我身為夜叉的一面。”“不要說自己是厲鬼,你不是,”鵬苦笑,雙手在我腰上攏緊:“這句話我也對你的老師說過,那時候我還是個孩子。對了,她對我說過另外一句讓我在意的話——假如有一天,一個女子在我的面前隱藏她與生俱來的本性,那就是愛上了,不惜以改變自己,來迎合喜歡上的男人……”
喜歡嗎?我問自己。我想起很多過去,那些畫面深刻的烙印在我的心頭——初逢之時,他出塵的美麗與不羈讓我矚目,如此高傲的男子,卻對我溫情似水,之後,發生了很多很多……用紫酒畫出的淡梅、在夜城星空之下的陪伴、在樂律停歇之時第一個掌聲、夏日青空之下欲言又止的訴求……
我該愛他的,可是,我的心中卻被與另一個人的曾經塞的滿滿的,那些記憶和鮮血與痛苦交纏在一起,讓我無法下手將它們從心中連根拔起。
所以,當他微笑着問:“荀子,是喜歡的我嗎?”時候,我也笑着回答:“是的,在下喜歡殿下。”
不忍破碎在那個人的面前,所以我才會逃離,來到您的身旁。這一點足夠證明了我喜歡您,可是真正愛的,卻是另一個人。
璃光。(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qidian,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