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奈何不是舊日梅花
晚秋回到家,眼前全是子聲的樣子,因為有了周嫂子出門時的託付,晚秋正好有了再去周家的由頭,因此上她還哪坐的住,恨不能立馬就再折返回去。好不容易捱着用過了早飯,她便從箱子裏翻出了許多好看的鞋面兒和鞋樣子,興沖沖的就要再去找周嫂子。當走到院子裏時,晚秋聽見碧君和蓉珍在說笑,她不禁想到:不如把碧君叫上陪我一同去周家,一來是做伴,二來這樣就不會顯得我太刻意,別人也就不會輕易察覺到些什麼。
主意拿定,晚秋這才去碧君房裏把她拖了出來,姐妹倆有說有笑的一路走到了周家。
一進院子,就聽見周家西跨院內有人在用京戲的韻白吟詩,仔細一聽竟是碧君在心中吟誦過無數遍的‘桃李莫相妒,夭姿元不同。猶余雪霜態,未肯十分紅’。碧君聽着這聲音倒是似曾相識的感覺,正欲再仔細分辨,晚秋已經拽着她信步走到了廊上。周嫂子看見晚秋進來,高興的臉都笑成了一朵花,她忙將晚秋和碧君迎進了屋子。
一進屋,晚秋向周嫂子介紹道:“嫂子,這是前不久剛到戲院跟我爹搭班唱戲的碧君,方才看見我拿回去的紅梅喜歡的什麼似的,我本打算明日再給你拿鞋樣子,但架不住我這妹妹喜歡你家這落雪的紅梅,只得又來了一遭,你可別嫌我跑的勤啊。”
周嫂子聽了晚秋的話,忙拉過碧君的手仔細端詳了一番,笑着對晚秋說:“瞧瞧,這姑娘天生的好模樣,看着就讓人喜歡,快坐下,我這就去給你們沏茶。”
主賓之間又是謙讓了一番之後,周嫂子端來了茶水和糕點果子,讓晚秋和碧君小坐一會,等她將廚房的燉羊肉拾掇出來在來同她們說話。
晚秋笑着讓周嫂子快去忙吧,她將手裏的東西放到了桌子上,拉着碧君的手從屋子裏出來,走到院子裏去賞梅花,說是賞梅花,晚秋的眼睛卻根本就不在梅花上,她在四處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她滿腦子都是子聲的笑臉。
碧君抬頭欣賞着這老樹的紅梅,果然是琉璃世界中的一抹最美麗的殷紅,白的晶瑩,紅的脆生,既不顯單調,又不顯濃艷,一切都恰到好處。
碧君賞着花,想起那年子聲在時,她怎麼也剪不出這落雪紅梅來,直到那年冬天一場大雪后,她專程跑到城外的凈玉庵,賞了半日的紅梅,終於悟出了門道,回到家中剪了幾稿后,終於剪出了有一股子暗香疏影味道的《落雪紅梅》,只是可惜那目若繁星閃爍的溫潤少年已經離去多時,他自然也不會知道碧君為了他的一句話費了多少的心思。
碧君不知怎的,自打走進這個古樸的宅院,面對着這枝椏繁茂的老梅樹,她莫名的湧起一絲傷感,那年那月那人再也回不去了,就像那個夏天,永遠的過去了。
正胡思亂想着,周嫂子八歲的兒子泉哥兒小心翼翼的拿着一幅畫從西跨院裏走了出來。他看見晚秋,便高興的跑過來,炫耀似的說:“秋姑姑,你快看啊,我舅舅方才畫的這梅花,多好看吶,你會畫嗎?”
晚秋接過這畫,拿過來與碧君一起來看,只見這畫上線條簡潔明了,並無過多的修飾,只是一老乾寒枝上開着寥寥幾朵梅花,周遭一片白雪茫茫的景象。從這用筆極簡卻意境清幽的畫作中不難看出,這作畫的人心底是多麼的質樸純真。
晚秋看了這畫,想起來什麼似的,笑着對碧君說道:“碧君,我怎麼瞅着,這畫跟你剪的那窗花好像是一個調調,你瞧這梅枝,這幾朵落雪的冷梅,就像商量好一起作的一樣。”
碧君心裏雖然也有些意外,但是嘴上卻謙虛的說道:“我那是剪着玩的,雕蟲小技怎麼能跟人家這麼美的畫比呢。”
碧君一邊說著一邊又去看那右側的題款,只見上邊寫着方才進院時那人高聲吟誦的那首《紅梅》,當看到落款時,碧君險些站立不穩,整個人都不太好了。只見那落款上寫着“子聲”二字,碧君怕自己眼花看錯了,再仔細去辨認,無論是落款所書還是印章之處都有“子聲”二字,碧君的心猛的一緊,頭裏也嗡的一聲,感覺一股子熱血涌了上來,碧君
深深的呼了一口氣,假作鎮定的說道:“不知道這麼好的畫是什麼人所作。”
晚秋笑了笑,略帶羞澀的指着那畫上的落款,有些神秘的對碧君說道:“作畫的人叫閆子聲,是周嫂子娘家的兄弟,他也是梨園行唱文武老生的,聽說在北平城裏也是算得上的名角兒。”
聽完晚秋的話,碧君心想:果真是這個絕情的閆子聲,這北平城可真小,到底還是遇見了,不成,與其待會碰到一起被他冷眼輕視,還不如趁早走人的好,這樣於大家都方便些,原本他和我也是不相干的兩個人,我也沒原由去怪怨人家。
碧君想到這,忙轉身對晚秋說:“小秋姐,我這會子突然覺得身上不舒服,只怕是今早招了風,我想先回去了。”
碧君說的很快很輕,她不等晚秋說話,便獨自加快了腳步朝大門外走去。晚秋見碧君臉色突然有些難看,也不知怎麼回事,她大聲說道:“碧君,你打不打緊,你等我,我給周嫂子說一聲,我們一起走。”
碧君頭也不回的繼續朝前走,走到西跨院門口時,子聲和周正元正巧從月亮門裏走了出來。子聲看見一個年輕姑娘急急地朝門口走去,從他們面前擦過的時候,子聲只看到了一閃而過的側臉,子聲留意了幾眼,覺得這側臉好生熟悉,好像在哪裏見過,一時又想不起來。子聲也沒太在意這出去的姑娘,轉身和姐夫周正元繼續一邊交談一邊往正屋走。這時候,他看見姐姐正在挽留早晨見過的那位晚秋姑娘,而晚秋手裏正拿着自己方才在書房做的畫。
看見他們過來,晚秋略有些害羞,她笑着向子聲和正元問了好,然後說自己同來的姐妹好像身體不舒服,她得去看一看。周嫂子夫婦盛情挽留,但是晚秋心裏掛着碧君,堅持要回去。周嫂子見留不住,就笑着說:“本來還想着讓你嘗嘗我做的羊肉,可巧你那姐妹身子不爽,那你快回去看顧看顧,等過一會兒做得了,我給你用沙鍋子端些去,讓你和你爸爸都嘗嘗我的手藝。
晚秋自然是再三推辭和感謝,然後轉身朝院門口走去,沒走兩步,她發現自己手中還拿着人家子聲的畫。晚秋臉上更加的害羞起來,她笑着說:“方才泉哥兒拿着畫讓我看,我這會子差點連子聲大哥的畫都拿回去了,真是糊塗了。”說完,晚秋一邊遞給周嫂子,一邊轉過頭裝作隨意的又看了站在廊上的子聲一眼。晚秋的心思怎麼能逃過周嫂子的眼睛,她笑了笑,將那畫仔細捲起來,又交到晚秋手中,對她說:“妹子,我當多大的事兒呢,不就一幅畫嗎?你若喜歡就拿去看着玩,若不喜歡就隨手丟了,嫂子做主就送你了。我說子聲,把你這畫送給晚秋妹妹好是不好,姐姐可替你做主了。”絕世唐門www.jueshitangmen.info
廊上的子聲本來正在和外甥泉哥兒玩笑,注意力壓根兒就沒在這邊,忽然聽見姐姐喚他,他忙笑了一笑,對晚秋說:“晚秋妹妹要是喜歡,那就拿去好了,不要見笑才好。”
子聲說完這話,自己心裏有忽然覺得好像不應該叫晚秋妹妹,方才定是昏了頭,隨着姐姐也稱呼人家姑娘晚秋妹妹來,好像自己和人家多親密一樣,想到此,子聲臉上也忽然一紅,低頭不再說話。
子聲無心的一句話,在晚秋的心裏泛起了大大的波瀾,方才子聲在廊上的那一聲“晚秋妹妹”讓晚秋的心裏別提有多受用了,她帶着滿心的歡喜和香甜,寶貝似的拿着那幅子聲送她的畫從周家走了出來,一邊不由自主的笑着一邊快步去追碧君。
子聲見姐姐去送客人,自己便和姐夫一起走進了堂屋,一進門就見泉哥兒拿着一幅大大的窗花在玩,子聲笑着說:“這調皮的小東西,又把你媽的什麼寶貝翻找出來,仔細弄壞了你媽打你。”
“舅舅,這才不是我媽的寶貝呢,這是方才晚秋姑姑拿來放到桌子上,你看,多好看的窗花呀。”泉哥一邊說一邊將那窗花展開來遞給舅舅看。
子聲從泉哥兒手中接過這窗花隨意的一瞧,目光就像被定住了一般,再也挪不開了。方才他遠遠瞧着,好像是一幅
紅梅窗花,心想定然又是喜鵲登枝之類的圖樣。卻不曾想,隨手拿來一看,竟然是一幅清幽雅緻又見功夫的落雪紅梅。這幅窗花真的太合子聲的心意,他將這窗花拿在手中又仔細的端詳了好一陣子,越看越覺得喜歡。
周嫂子送走了晚秋,回到屋中看見兄弟正拿着那幅窗花出神,她笑着說:“得啦,快讓眼睛歇會兒吧,這一早晨又是賞梅花,又是畫梅花,這會子又是看窗花,我看你真是中了邪了。”
“大姐,你不知道,這幅窗花真是巧,剪得巧的人太多,但是心思如此巧的真的是太難得了。”
“那可不是,你也不看看這是誰剪的。”
“大姐,這是誰剪的?”
“自然是晚秋妹妹了,方才我見她拿着這鞋面兒和剪紙走進來的。”
“哦,這晚秋姑娘真是心靈手巧啊。”子聲略有些意外的說道。
“那是自然,這晚秋不光手巧,模樣也周正,更難能可貴的是她脾氣最是和氣,又懂禮數又有孝心,我去年就想把他說給你,可是偏巧你去年去上海一唱就是大半年,生生的把這樁現成的姻緣拖到現在。也是你倆有緣,今兒又碰見了,你倘若能看得上晚秋,那我就親自與你去說和,料她晚秋也沒有個不肯的,若是能在年後把婚事給辦了,那咱媽還有我和你二姐可就都放心了。“周嫂子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將自己的打算向兄弟合盤拖出。
子聲一聽姐姐又要給自己保媒,立馬掃了興緻,他隨手將那剪紙放到桌上,臉色有些不悅的說:“大姐,我的事情你就別瞎操心了,我自己心裏有譜。”
“每次都說有譜,翻過年你都二十四了,我的祖宗,你還當你小呢,人家晚秋哪點配不上你了,你還挑揀人家,你也不打聽打聽去,到她家提親的人都快排到正陽門了,你呀。”周嫂子心下有些着急的說道。
姐姐的話子聲一點都不愛聽,他拉下臉,走到門后的架子上取下自己的圍巾和帽子,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周嫂子夫婦一見子聲要走,連忙追上去挽留,正元一邊拉住子聲的袖子一邊埋怨妻子道:“子聲好不容易來一趟,你非提這些事情做什麼。”說完妻子,正元又勸小舅子道:“兄弟,你別往心裏去,你大姐就這樣,愛操心,愛絮叨,但是也是為了你好,快放下東西,好歹吃了飯再走。”
子聲勉強跟姐夫笑了一笑,說道:“姐夫,我得趕回去,後半晌還有戲,再呆下去被姐姐吵糊塗了,估計連戲文都記不住了。”
“好好好,算我錯了,我不說了成不成,那你好歹把羊肉吃了再走呀,我做了一桌子你愛吃的呢。”周嫂子自幼最疼愛這個弟弟,因此她處處都哄着他,讓着他,更是護着他。
子聲看了姐姐一眼,依舊滿臉不高興的說:“算了,不吃了,下次再說。”
周嫂子終究還是沒有挽留住自己這個寶貝兄弟,和丈夫一起無奈的看着他駕着馬車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