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江湖榜單
“江無顏。”
江無顏被趙卿言的聲音從回憶中驚醒，看向他：“怎麼？”
趙卿言死死抓着桌角，指節泛着青白，大滴的汗水從額頭滲了出來：“我有點難受。”
江無顏探手入懷，問道：“需要吃幾粒葯嗎？”
趙卿言低低笑着，聲音中帶上了幾分笑意：“葯給我吃了我可是不還你。”
江無顏淡笑道：“不還就不還吧，沒關係。”將一個瓷瓶掏出來，拿在手中。
趙卿言鬆開桌子，在桌子上摸索着找到了放糕點的盤子，抓起來兩塊塞到嘴裏囫圇着吞了，然後抓起杯子大口灌下一杯，長出一口氣，攤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江無顏見他情況好了不少，又將瓷瓶放了回去，走到窗邊將冉浩煵喝剩下的半杯涼水拿起來，往趙卿言臉上潑了一些。
趙卿言被涼水激得一哆嗦，睜開眼看向江無顏：“你們這都是什麼習慣？除了拿水潑我想不出其他的辦法？”
江無顏看着他苦笑的表情放下心來，微微一笑：“管用就可以了，不要在意過程。”
趙卿言從懷裏取出手帕擦拭着臉，臉色好了一些：“我已經沒有大礙了，剛才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江無顏搖搖頭，道：“沒什麼。”
趙卿言輕咳了幾聲，問道：“這次的事你怎麼看？”
江無顏將杯子放在桌子上，搖搖頭：“這件事我本身就不是很了解，說不出什麼想法來。你自己判斷，不要受別人的影響。”
趙卿言拿過杯子往手帕上倒了些水敷在額頭上，仰頭躺在椅子上，臉上略顯疲態：“我也就是求個安心，你敷衍幾句都不願意。”
江無顏將機械燕子的“殘骸”撿起來放在桌子上，淡笑着問道：“怎麼樣？做好決定了嗎？”
趙卿言半眯起眼，輕輕出聲：“也沒什麼大問題，我思考的結果就是我已經安全了。靜觀其變就好，也不用再提心弔膽的去緊緊盯着了。離下聘也不久了，聘禮下到木馬侯府，這門親事就等於完成了。”
江無顏問道：“那鬧頭牌呢？用我和你一起過去嗎？”
趙卿言道：“不，你就在木馬侯府外等着，我帶着浩煵就可以了。還不知道白臻邀請我們到底是什麼意思，就不要去太多人了。”
江無顏點點頭表示理解，又道：“不要太鋒芒畢露了。”
趙卿言隨口應了，沉默片刻，突然輕嘆一聲：“全江湖都知道我是一個軟弱無能、胸無大志的殘廢王爺。這幾年我已經盡量不顯鋒芒了。”
江無顏道：“只是你之前鋒芒太甚了，這麼幾年也壓不到哪裏去。”
趙卿言微微苦笑：“畢竟太小，心性到底還是幼稚了些。就是現在……也難免會做出什麼傻事。”
江無顏帶笑看着他：“已經足夠好了，不要對自己抱有太高的要求。等你送完聘禮，我就可以陪你完全的瀟洒閑適幾個月了，在你成親之前離開就行。”
趙卿言有些興緻索然的道：“呂泣走了，你陪我幾個月你也要走了……以後我就真的要無聊了。”
江無顏道：“習慣一下木清菡的存在吧，興許你還會覺得她與你很般配呢。好好生個兒子，把你的心放靜些，不要這麼浮躁。”
趙卿言淡淡一笑，不以為意：“或許還未等她嫁過來，我就要開始守孝了，”
江無顏聞言一愣，一下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問道：“什麼？”
趙卿言伸手將桌子上的東西整理了一下，垂目道：“以我的醫術，至多能讓皇叔活到明年六月。”
江無顏臉色凝重了幾分：“那……”
趙卿言自然明白他的擔憂：“我已經傳書給老師了，只是不知道老師肯不肯來，能不能來。”
“枯木回春”蕭止語，當今江湖公認的第一神醫。十年前不過二旬有餘便已在江湖有了幾分名聲，十年過去，他的醫術自然要更加高超幾分了。蕭止語固然具有醫者仁心，也非脾氣古怪之輩，但他的性情可絕對算不上平易近人，也絕不是什麼傷病都願意出手救治之人。
他的江湖稱號之所以是“枯木回春”，不僅僅是因為他的醫術，更是因為蕭止語現在所居的枯木谷原本是一處荒谷，寸草不生，又有不少瘴氣蛇蠍，卻在蕭止語多年的改造下變成了一個種滿草藥花卉的山谷。原本十足十的“枯木”谷如今卻是變得有名無實了。
蕭止語在二十年前憑空出現在江湖，尚未到三旬的蕭止語可謂面如冠玉，風度翩翩，儒雅中又帶着幾分天生的傲氣。他一無師承，二無家眷，甚至沒有人知道他之前的二十多年去了哪裏。這樣優秀的青年俊才拉攏的勢力絕不在少數，也有數不清的佳人芳心以付，想要與其交好或是拜入師門的人也算絡繹不絕，但蕭止語卻遙遙避之，仍舊一人行走於江湖。
江湖上魚龍混雜，什麼樣的人都有人敢得罪，但一名醫名遠播的神醫卻絕對沒有人敢去得罪。就算你不怕自己有一天有傷有病需要登門求治，也要擔心那些或受過其恩，或為自己將來考慮的人來向你報復。所以，蕭止語這個武功實際上差到了極致的“江湖郎中”從小有名氣的遊歷江湖到在枯木谷安身，名聲傳盡江湖都沒有受過什麼過重的傷勢。僅有的幾次重傷，也是他自己採藥時踩空而傷到的。
蕭止語不娶妻，不收弟子，甚至谷中連僕人葯僮也沒有一位，最多只有趙卿言這“半個弟子”。趙卿言之所以一直稱其為“老師”，就是因為他不算蕭止語的弟子，連記名弟子也算不上。但是，就憑蕭止語承認他這“半個弟子”，趙卿言就成了蕭止語身邊唯一的特例。
可能是因為蕭止語對所謂的衣缽並不是如何看重，即使趙卿言沒有拜入他門下，他也算是傾囊相授，至少八成以上的東西都教給了趙卿言。但他一向不願意插足大勢力的糾葛，即使是趙卿言的請求，他也不一定能同意。
救治一個皇帝，無論成敗都肯定會捲入朝廷，不符合蕭止語的性情。趙卿言把他請來的可能性真的很低。
不肯捲入朝廷，所以趙卿言說不知道他“能不能”來。
江無顏聽見他的話並沒有表示擔憂，反而笑了：“我是該說你幸運還是倒霉？唐笑愚、碧落山、枯木谷這全都是多少人費盡千辛都拜不進去的，結果你就輕而易舉的就擠進去了。結果唐笑愚和蕭前輩都不承認你是他們的徒弟，就你師父認你這個弟子，還一點都不看好你。你說說你，呵呵。”說到最後也不禁輕笑出聲來。
趙卿言攤手，無奈的看着他笑：“我可是真心喜歡機關和草藥的，武功那種東西，我也不是那塊料啊。早兩年遇到老師或者唐笑愚我就不用麻煩輕風讓我拜入碧落山了，要是沒有遇到唐笑愚我說不定就是老師的弟子了呢？現在可好，唐笑愚說我優柔寡斷難成大事，老師又說我心術不正不能入他門中。總覺得我一下就變得異常不堪了。”
江無顏忍笑道：“優柔寡斷本就是實情，心術不正也不算說錯了你。”
趙卿言聽了也不生氣，嘆息道：“我就是覺得可惜了一點，還是有些渴望肯定吧？”
江無顏揶揄道：“或許你以後還覺得習武是個不錯的選擇，機關和學醫都沒什麼意思也說不準。”
趙卿言道：“也許吧。”
江無顏見他不以為意也沒有多說什麼，退後幾步找地方坐下，把冉浩煵看了一半的書拿起來繼續看。
趙卿言伸手從背後的書架隨意抽下一本書，擺在桌子上翻看。他倒不是為了看書，而是為了緩解心情，自然無所謂手中是什麼書。
“江無顏？”趙卿言看了一會兒，突然把書合上，看向江無顏。
“嗯？”江無顏抬頭，見趙卿言欲言又止，問道，“怎麼了？說啊。”
趙卿言問道：“輕風還好吧？”
江無顏一愣：“怎麼問起這個了？他是什麼情況情況你不是也知道嗎？算不上好，也不算糟。”
趙卿言搖搖頭，道：“沒什麼，就是問問。我和木清菡就要成親了，他也不能來參加了。”
江無顏問道：“有點失望？”
趙卿言道：“那沒有，就是有點想他了，上回去迷蝶鎮他閉關也沒見着他。還有……看星塵的樣子，着實有些難受。”
江無顏沉默了一下，突然道：“你們都已經長大了。”
忽然聽見他說這麼一句，趙卿言不禁一怔：“你說什麼？”
江無顏笑笑：“我剛剛想起來你們三個小時候的樣子了。兩年前桐軒詐死，還擔心你們三個有什麼問題，現在看來，可以放心了。”
“小時候嗎？”趙卿言稍稍回憶了一下，“是啊，變化好大，也不需要像以前那樣為我們擔心了。但輕風不走，星塵還可以更加優秀。”
江無顏不置可否：“也許吧。但現在星塵可也是江湖少俠榜的榜首了，連浩煵都在榜上。雖然這個榜單不能完全說明什麼，但至少有了一種肯定，桐軒也能放心了吧？”
趙卿言歪頭想了想：“浩煵？他是排在第九吧？再有一年就該再選一次榜單了，這次變化肯定非常大。”
江無顏點點頭表示認同：“這兩年湧現的新人的確極多。當真說起來，浩煵的武功可絕不次於星塵，你沒打算讓他再往上升一升？”
趙卿言輕嘆口氣，道：“還升？我可是擔心有人知道了浩煵是我的侍衛再把我弄到風口浪尖上去。”
江無顏忍笑道：“美男榜的榜首娶了名門閨秀榜的榜首這麼大的事都有了，還需要擔心浩煵？”
趙卿言打個哈欠：“雖然我不以此為榮，但我自認為我這頭‘豬’拱了那顆‘白菜’的事江湖早就說夠了，應該不至於引起什麼軒然大波吧？”
江無顏笑了一會兒，又道：“其實我一直挺奇怪的，這些江湖榜單為什麼那麼讓人信服？像名門閨秀、少俠、公子榜這些至少可以給人找一個仰慕的人，它弄這麼一個美男榜又是抱着什麼想法？”
趙卿言又不禁長嘆口氣：“別的我是不知道，反正我是沒少被二哥嘲笑，給他帶來了不少的樂趣也就是了。”
江無顏安慰道：“行啦，怎麼說你也是個並列第一，而且剛上榜這麼一次。有了風雲軒的插手，你下回就不用受嘲笑了。再說了，美男就美男吧，也不難聽。”
趙卿言翻了翻眼睛：“美女榜還有一個名門閨秀榜的說法，美男榜怎麼不換個好聽點的名字？什麼風流倜儻啊，擲果潘安啊之類的……”
江無顏不給面子的道：“公子榜都可以被叫成紈絝子弟榜，我估計你那個榜單估計會被賦予‘禍國殃民榜’這種動聽的名字。”
趙卿言一瞪他：“你能說個好聽點的不？”
江無顏含笑反問：“看殺衛玠榜？”
“看殺衛玠？”趙卿言輕笑了一下，“這個還不錯，如果我真有衛玠的相貌，被排到那個榜單上就忍了。”
江無顏仔細看了看他，一臉遺憾的搖着頭：“可惜不如願啊。”
趙卿言笑罵道：“好不容易把呂泣弄走了，你也開始氣我了是吧？”
江無顏微微一笑：“豈敢豈敢？”
趙卿言伸展了下胳膊，悠然道：“其實江湖也挺好玩的。”
江無顏隨口應道：“是，挺好玩的，有空你多去走走。”
他們兩個其實都沒有什麼聊天的心情，只是藉由聊天來舒緩情緒而已，無所謂說些什麼。
趙卿言懶懶看向桌子上的沙漏，無聲的笑了一會兒，繼續着沒有什麼意義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