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伊人已逝

第五十七章 伊人已逝

“哇——”影子張口吐出一口黑血,本就慘白的臉色更是白得如紙。一身黑袍看不出是否沾染血跡,但他身下雪白的床單卻染上了點點猩紅。長發凌亂披散,腰背也因為痛苦而微微彎下。

風瓊擔憂的看着他:“公子怎麼還不回來?”

影子抬手拭去唇邊的血跡,看着手指上顏色不正常的血,眸色淺淡:“我死不了,放心。”

風瓊皺眉,臉上帶着焦急:“怎麼可能放心?死不了算什麼?”

影子艱難的運轉着內力:“事情都壓給你了,抱歉。”悶哼一聲,鼻孔滲出了些許鮮血,淡漠的眸子現出几絲痛苦。

“你看看你這樣子,公子要是還不回來,你肯定會死啊。”風瓊慌忙取過手帕為他擦拭鮮血,將旁邊的葯端起來湊到他唇邊。

影子含了一口,慢慢咽下:“我清楚自己身體,死不了。比起在這裏看着我,我更希望你去看着淺痕他們。”

風瓊輕嘆口氣,問道:“那我去叫鍾離過來?”

影子閉目道:“不用,我不需要有人陪着。讓她看好淺痕就好,淺痕死了我沒辦法和主子交代。”

風瓊只好點點頭:“好吧,聽你的。但你要是出了點什麼問題,我們所有人都承受不起公子的怒氣。”

影子“嗯”了一聲,示意自己聽見了,然後便什麼反應也沒有了。盤膝運功,如老僧入定。

風瓊嘆口氣,將葯碗就近放好。她又回頭看了影子一眼,走出屋子,輕輕掩好門,看向門口站立的女子:“他就那樣,和塊石頭一樣,真還不如不管他。”與她的秀美不同,門口的女子只是較為清秀,白凈的臉上帶着安靜的笑容,並無任何出眾之處。但就是這名容貌氣質毫不出眾的女子,掌管着江湖半邊江湖屈指的消息販賣處,風雲軒,手握的重權毫不遜於作為正軒主的風瓊。

鍾離嬰頗為無奈的笑了笑:“我本也說過了,是你不信。”

風瓊扶着欄杆看着下面的美景,眸光略顯黯淡:“現在只盼公子早些回來吧,只有他才能治好影子的內傷。”

鍾離嬰與她並肩而立,趴在欄杆上看着遠處的亭子:“昨天夜裏我去給淺痕換藥,經過啟華的房間,聽見他在裏面哭呢。”

“哭?”風瓊愣了一下,繼而苦笑道,“真也該哭。”

鍾離嬰沒表示什麼,許久之後才慢慢道:“魔鴆和回來的那些殺手可能還好些,過些時日就沒問題了。淺痕可是不容樂觀,能不能活下來都是個問題。還有影子,他受了那麼重的內傷,也不知道是否能完全痊癒。加上鴆酒堂的損失、丐幫的善後……很難想像公子的反應。”

風瓊道:“本來還很想幸災樂禍一次,但也笑不出來了。”

鍾離嬰道:“關鍵,沒有人敢求情。”

風瓊默然:“我不敢,魔鴆和軒轅陰不可能求情。影子……更別想了,他求情無異於火上澆油。”

鍾離嬰嘆道:“但願還有命在就好。”

風瓊聳肩:“鴆酒堂元氣大傷,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復之前的水準。”

鍾離嬰表示同意:“軒轅和莫哭好可憐。”

風瓊奇怪道:“為什麼?”

鍾離嬰托腮道:“原本傀儡宮交易來的人會讓鴆酒堂和冥谷平分,這下肯定全給鴆酒堂了。另外,受了這麼大損失,以公子的性子來看,他肯定會再傀儡宮扒一層皮下來,不然就去扒別的地方。反正啊,肯定不會就這麼認了。”

風瓊咯咯笑道:“這話可不要被公子聽到了啊。”

鍾離嬰微微側首:“公子不會因此生氣的,他的涵養還是信得過的。”

風瓊揶揄道:“是嗎?沒想到除了影子,還有人摸得清公子的為人喜好?”

鍾離嬰不答,反問道:“你覺得很難嗎?”

風瓊道:“我已經跟了他四年多,卻一點也看不懂他。進出風月場的人啊,看不懂的人真的太少太少,公子偏偏是我接觸最多,卻一點也看不清的人。雖然他給我的權利大到我自己都驚訝的地步,但我始終覺得他除了影子根本不相信任何人——包括你。”

鍾離嬰淺笑道:“當然,我和影子不一樣,他的信任也不一樣。但我可以肯定,除了影子,我就是他最信任的人了。”回憶了一下,悠悠道:“影子跟了他十年,我跟了他七年,差距就在這裏。而之後,可能走入他心裏的人就越來越少了吧?可能有一天,他連影子都不會再信任。”

風瓊皺了下眉,略感膽寒:“說的這麼嚇人?”

鍾離嬰道:“你們怕的是公子的難以捉摸和手腕,而我們,怕的是公子的改變。也許有一天你會知道他的曾經,那你就會知道,他的變化是多麼可怕。只能說,無論他變成什麼樣,他都是我們的公子,永無叛心。”

風瓊無奈道:“那樣的人,也不敢背叛啊。”

鍾離嬰笑笑,沒有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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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屋子中擺滿了木架,上面放着一本本書。而拉着厚重布簾的窗邊,一個灰發男子抱膝而坐,下巴壓在膝蓋上,身邊點着七支蠟燭,散發著昏黃的光。他的目光落在膝前攤開的賬簿上,右手拿着一支筆隨意地寫着,臉上無悲無喜。

“流沙!”木門被用力退開,一個青年沖入,大聲喊道。

流沙抬眼看他,問道:“流鳶,怎麼了?堂主他們回來了嗎?”

流鳶深吸口氣,將手中緊緊抓着的東西扔到他面前:“算是,回來了吧。”二十一塊牌子,八紅十三白。

流沙一怔,猛的俯身抓起來,在八塊紅色牌子中來回翻找着,在看到寫着血月名字的木牌時,眸子瞬間失了神采,攤跪在地,臉上失去了全部的血色。

“喂,小灰,你跑那麼快做什麼?我又不是老虎。”

“什麼?你問我為什麼是‘血’月?因為我真的很強啊,堂主說我的實力在血字堂也能排進前十呢。哼,反正肯定比你這個傢伙強啊。”

“吶,你的名字真好聽,指間流沙。嗯,蠻傷感的,但還是很好聽。”

“夢想?喜歡的人和敬佩的人?我倒是有個很美的夢,我夢見我穿着紅色的,特別特別漂亮的衣服,躺在一個人懷裏,他溫柔的和我說著我特別美。那個大概就是我喜歡的人吧?嗯?你問我那個人是誰?不知道啦,可能還沒出現吧。敬佩的人,肯定是堂主啊!他好厲害呢。”

“嘖,你說你是堂主的弟子?我才不信呢。我只知道堂主有兩個徒弟,一個叫淺痕一個叫宮詭。可惜我來的晚,等我出師了,他們已經去那個叫冥谷的地方了。哼哼,反正肯定特別厲害就是了。因為堂主是最厲害的人啊,他的弟子也肯定特別特別厲害!你這麼弱,肯定不會是堂主的弟子。”

“小灰,我今天見到了我喜歡的人哦。我和你說,今天公子過來了,青色的披風,銀白色的面具,雖然只看到了一半的臉,但真的好帥!他和堂主切磋,差一點就贏了呢。不不,堂主沒有讓着他,我能看出來,堂主異常認真呢。堂主說公子年紀不大的,才十六七歲?嗯,他好厲害的,一直在笑着,真的和堂主實力相當呢。你問我喜歡公子?啊!說偏了,不是他,是跟在他身後的另一個少年哦,和我差不多大吧,長得特別好看,我可是一見傾心哦。”

“小傷啦,流點血而已,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我十二歲就去執行任務了,現在我都十八了,還會怕痛?小灰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男孩,就是見識短。”

“哈哈哈哈哈,你喜歡我?啊,我沒有嘲笑你的意思,只是有些意外。確定不是因為咱們鴆酒堂女人太少才喜歡我的嗎?我長得又不漂亮……我不會嫌棄你啊,小灰這麼乖,這麼可愛,又這麼聰明。影子大人我肯定是沒希望,但也不能因此就拿你代替啊,對你多不公平?這樣好了,等我二十五歲的時候,我就申請離開。那時候你還不改主意的話,我就和你結為一世夫妻好不好?”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好美啊。哦……是別人寫的啊。等咱們洞房,你送我一首你寫的好不好啊?嗯,小灰好乖,我再有幾年就二十五了,等等唄。”

“你問我喜歡你嗎?啊,我不知道誒,什麼叫喜歡呢?反正我喜歡和小灰待在一起,我喜歡揉你的頭髮,我喜歡和你一起坐在樹上一邊數星星一邊聽你給我講我聽過或者沒聽過的那些故事,我喜歡讓你陪我一輩子。對哦,是一輩子。”

“一輩子有多久?你不死,我未亡,每天一睜開眼就能看見你。”

……

流沙死死攥拳,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一滴滴落在地面,彈起,濺開,悄無聲息。他將木牌放在胸口,想要按入自己身體一般。許久許久,流沙抬起淚痕斑駁的臉,啞聲問道:“她走的時候怎麼樣?”

流鳶道:“據說,是在影子的懷裏自刎的,她很美,也很幸福。還有,她和你說,對不起。”

“對不起?我嗎?”流沙苦笑,胸口撕裂一般的疼痛,“最後一面都沒見上,這次她出去,也沒來和我告別。想來,她很相信自己會平安歸來吧?”

流鳶低聲道:“她很自卑的,她一直覺得自己其實配不上你。她……不會願意讓你看到殘缺之後的她吧?”

流沙摩擦着木牌,滿眼愛憐,久久之後,輕聲問道:“我可以去看看她的屍體嗎?和堂主說的話,他可以給我一次機會嗎?”

流鳶怔道:“這……堂主恐怕也不能答應吧?”

流沙抬頭道:“那我去求公子,只要公子同意,就可以吧?”

流鳶驚道:“你瘋了?你居然要去求公子?”

流沙道:“我只想見見血月,我不想連最後一面也見不到。”

流鳶沉默了片刻,沒有再勸,只是輕聲道:“我陪你。”

“謝謝。”流沙站起身,身體有些佝僂,“我有些累,我想先去休息了。你幫我把死者記錄一下吧。”

流鳶點頭,看着他艱難的挪步離去。

鴆酒堂,是殺手的世界。殺手,沒有生死之分。在這裏,沒有人具有哀悼的資格,死人就是死人,與生者沒有一絲一毫的關聯。

七情六慾,必當摒棄。

殺手,是冰冷的,無情的,漠然的。

這是一個被灰色充斥着的世界,蒼白無力到令人膽寒,卻無能為力。生為殺手,死為殺手。

沒有光明,沒有情感,沒有愛憎,甚至不分善惡,不明本心。

對於殺手,錢買走的是生命,也是靈魂和自由。

人若無心,何辨對錯?人若無情,何知冷暖?人若無欲,何言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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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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