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多情卻被無情惱
幽冥境,幽冥大世界。
從四境開發以來,幽冥境的發展雖不如天戮劍域,但比起其他兩境要好不少,又因幽冥之主乃是真武宗大能,一部分更相信諸天萬界頂級勢力的修士還是選擇了來幽冥境歷練,因此幽冥大世界比起天戮大世界來甚至還要更繁華些。
因先天原因,幽冥境中絕大部分區域長年處於黃昏之時,更有一部分區域是永夜狀態,初來者可能會因這昏暗陰沉的環境而感到不適,但修士的適應力是強大的,很快就能克服這點無足輕重的心理障礙。
北辰殊獨自一人行走在一座平凡的修士城池中,他如今也是氣息一散便能震撼周圍修士納頭便拜的大修士了,能安穩地如普通修士般信步閑逛,可見他不僅收斂了氣息,也改變了容貌。
走到一間名為“楚天闊”的酒樓外,他腳步一頓,轉身進入樓中,隨意選了個位置坐下,點了一桌靈餚,就開始發起呆來。
“這裏也有楚天闊啊,難不成是藺書岳的產業?”危樓調笑道。
“不曾聽聞景陽劍尊在幽冥境有產業,應該……只是恰好重名罷。”
但等靈餚上了之後,北辰殊只嘗了一口便愣住了——這味道,與他當年在劍域邕寧城嘗過的很是相似,區別只在於眼前的比過去的更好吃些。
他又嘗了別的菜,最終肯定了猜測:“好像,遇到熟人了。”
危樓道:“咦?我居然猜對了?”
“不是,只是這個靈餚師我以前也見過。”北辰殊搖搖頭,“當年她在邕寧城的楚天闊當過主廚呢,之後說要雲遊四方便離開了。後來滄瀾界毀滅,我原以為她已凶多吉少,沒想到還活着,而且修為也精進了不少。”
靈餚師的修為可以從他們所做的靈餚之中感受出來,因為這就是他們的修行之道。
“噢,我記起來了,是不是那個叫木天心的靈餚師?”危樓想了好一會兒,終於從記憶的角落中將人翻了出來,“我記得當時你還猜過,這個木天心是不是與藺書岳有點什麼——現在看來,實錘啦,她開的酒樓都叫楚天闊呢。”
北辰殊也不禁失笑,“多年未解之謎今日告破,我得多吃點慶祝一番。”
他便大快朵頤起來。
作為《仙魔劍主》的主角,北辰殊似乎天生便帶着腥風血雨體質,儘管這一世因某人的亂入,讓幾大名場面都無緣現世,但有些命中注定的事情還是不會改變。
自從他遊歷諸天萬界以來,也遇見了不少故人,有一些雖是相識,卻從未相交;有一些打過交道,卻也僅限於點頭之交;更有一些在過往時便結下過梁子,相見即是了結因果……
如木天心,便是第一種。
因此,北辰殊沒想到,在他吃到一半時木天心會忽然來見他。
“很意外?”木天心舒眉一笑,“雖然咱們沒交情,不過都是從滄瀾界出來的,能在這裏遇見也不容易,怎麼也該打個招呼。”
北辰殊確實意外,他沒想到木天心的性格會是這麼……自來熟且豪爽——但說實話,他並不討厭這種人。
“請坐。”他也笑了起來,“我還以為我偽裝得很好,沒想到還是被認出來了。”
木天心道:“你的偽裝也只是對陌生人,真正見過面的怎會認不出來?你怕是在小瞧我作為靈餚師的敏銳。”
後半句話瞬間讓北辰殊神色有些微妙——就……靈餚師的敏銳,那是對食材的敏銳呀。
不過他知道木天心這話沒有別的意思,在靈餚師看來,理論上萬物皆可為食材,記住世間萬物的氣息是必修課,用不用它們當食材就是另一回事了——人族一般不會用人族做食材,妖族靈餚師就沒這限制了。
“劍宗現在還好么?”木天心喝了一杯酒,“聽說滄瀾界已經毀滅了,你們搬到了天泉界,沒遇到什麼麻煩吧?”
她出身劍域,雖不是劍宗之人,對劍宗卻還是很有些好感的。
“麻煩自然遇到過,不過都已經解決了。”北辰殊隨意說了幾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你當年雲遊四方,一去便沒了音訊,我還以為你遭逢不測,不想今日還能再見。”
“也是我運氣好,意外被傳送到了少陽天,魔劫之時也沒遇上什麼厲害的魔族。”
“當年滄瀾界動亂,景陽劍尊還曾派人去尋過你,最後無果,他那段時間心情很差。”
“景陽?他對認可的人都很不錯。”
兩人本來素不相識,其實也沒什麼好聊的,好在他們都不是會因話題無聊就感到尷尬的人,反而覺得這樣隨便聊聊很輕鬆——畢竟,今日過後,他們又是兩條平行線。
記載着他們過去的滄瀾界已成塵煙,兩人雖不是多愁善感之人,但每每提起當年之事,也不禁生出諸多感慨——或許他們並不是在和對方聊天,而是在藉著對方,回憶那方曾經生活過的世界。
“我記得第一次見你時,還是在劍宗,景陽邀請我去給景純真人做壽宴,那時你恰好也在九天峰……”木天心的神色中多了一絲懷念,“那一次壽宴,可是花了我不少心力,景陽那個討厭的師兄景離還一直說我做的靈餚‘差了那麼點兒感覺’,嘖,當時可把我氣的!”
不過現在看來,她當時做的靈餚雖然美味,但確實差了點感覺——人間煙火氣,景離真人批評得也沒錯。
北辰殊的思緒也被拉回到當年。
他已經快忘了與木天心的那一面之緣,也記不清當時與赤瀟之間的種種糾葛,卻深深地記得與景純前輩的那番交談。
記憶彷彿另外有着一顆心掌控,儘管他已經是合體大修士,正常情況下不存在遺忘記憶的可能,但記憶卻會自主模糊掉一些,卻將另一些深深銘刻。
北辰殊唇角微微一彎,流淌出一絲笑意,“那真是……已經很多年了啊。”
“說到景純真人——哦,是天戮之主閣下,聽說她不久前已經飛升了。”木天心想到什麼,笑得不能自已,“據說當時諸天萬界許多勢力都給天戮之主閣下遞了消息,希望她渡劫時能允許他們帶人觀禮,但天戮之主閣下一個都沒應,不聲不響就渡完劫了,若非她後來再次現身天戮神殿時被神使看出來氣息變化,恐怕此事根本無人知曉!”
“天戮之主閣下,真是高傲一如既往。”她不禁感嘆道。
這件事情北辰殊早就知道了,聽說之時心中甚至沒有起任何波瀾——景純前輩飛升,這早在他意料之中。
如她那樣的閃亮星辰,只會距離他們這些凡俗之輩越來越遠,遠到……或許很多年後,連星光都不會再留給他們一分,徹底成為修真界的傳說。
——而或許那時候,也就是他解脫之時吧。
“景純前輩……”北辰殊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也許並不是高傲,而是覺得渡劫是她自己的事情,不想別人摻和進來吧。她其實並不是個愛出風頭的人。”
木天心開始還點頭贊同他的猜測,但很快就愣住了,一臉古怪地看着他,彷彿他說了什麼匪夷所思之語。
“雖然我很尊敬天戮之主閣下,但你要說她不愛出風頭……這,就過分了點啊。”木天心覺得北辰殊怕不是粉絲濾鏡八百層,“前有真武仙會、碧落青淵;後有論劍星淵、天戮之變……天戮之主閣下的名場面不要太多!”
“也許吧。”北辰殊沒有爭辯。
兩人的交談又持續了片刻,直到有一個修士點了一道極難烹飪的靈餚,木天心才不得不結束了這次短暫的相遇。
“有緣再見啊!”她擺了擺手,瀟洒地離去,一如她來時那般。
北辰殊對着她的背影笑了笑,飲盡最後一杯酒,“有緣再見。”
離開酒樓之後,北辰殊便出了城,躺在雁空劍上,任它漫無目的地穿過茫茫暮色、雲霞之海。
在他的記憶中,景純前輩也曾有過意氣風發、希望揚名天下的時候,只不過後來發生了許多事情,她的性情也漸漸變化,到了論劍星淵那時,她早已不將外人的看法放在心上,也不喜歡出風頭了。
之所以在外人看來她依舊那麼高調,只能說星辰的光芒並不會輕易被遮掩。
“我以為你會說,‘我希望景純前輩一直都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年’。”危樓故意模仿了一下北辰殊的語氣,說完之後便被自己逗笑了,“哈哈哈……”
北辰殊已經對這種程度的精神攻擊產生了免疫,他在心裏翻了個白眼,“說得好像我希望就有用一樣。”
“那如果有呢?”危樓語氣中還帶着笑意,“如果你帶着記憶回到過去,有足夠力量改變她和其他人的命運,你會怎樣呢?”
北辰殊一怔。
如果他能回到過去……
如果那些抱憾至今的事情可以改變……
“我不知道。”北辰殊的眼中倒映着一片迷濛的雲霞,“我不知道。”
“是啊,若沒有真到那個時候,誰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選擇。”危樓感慨道,“如果讓我回到隕落之前,我也不知道……我是會第一時間找機會殺了那個最後贏家,還是乾脆放棄爭奪聖位。”
北辰殊沒有回應。
暮色之下,兩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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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那一日的問題引發了北辰殊與危樓的沉思,但兩人最終也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
北辰殊依舊在諸天萬界遊歷,甚至還偷偷去了虛繆、逆亂境,因為主角體質還惹出了一場風波,險些被靈族和妖族抓住吊起來打,好在最後還是幸運地逃脫了。
在遊歷時,他也曾或主動或被動地介入一些事情中,與許多人有了交集,在諸天萬界留下許多傳說。
但北辰殊從未踏足過天戮劍域,儘管他知道,即便自己去了也未必能見到天戮之主,可只要在那個地方,他就無法剋制住自己。
逃避雖然軟弱但有用,千年過後,北辰殊也成了大乘老祖,甚至也擁有了“劍仙”之名,人稱謹獨劍仙。
許多人都知道他曾是天戮之主的追隨者,但關於他為何從不踏足天戮劍域,卻是眾說紛紜。
有人認為天戮之主出身天泉界劍宗,卻與劍宗不睦,因此謹獨劍仙也與天戮之主劃清界限;有人認為謹獨劍仙單純只是想要在外面歷練一段時間,等要飛升了還是會回到天戮劍域……
這樣的傳言,即便是北辰殊也聽過許多次,他只能一笑置之。
“你的飛升之劫快來了吧?”危樓的神色頗為複雜,“可你的因果尚未全數斬斷……”
還剩下與墨景純的,你該怎麼辦呢?
“三年之後,便是飛升之劫。”
北辰殊比他平靜許多,“一千多年了,我已經儘力遠離,儘力克制,儘力開拓自己的道路,但因果已定,悔心不能……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聞言,危樓嗤笑一聲,“悔心不能……你是真的無法悔心,還是不願悔心?”
“墨景純能放下明澤,能放下凌雲起,能放下劍宗,你為何不能放下?她既非你一生摯愛,也非你畢生遺憾,你為何不能放過自己?”
北辰殊反問道:“你怎知不是?”
危樓一愣,“什麼?”
北辰殊不說話了,危樓卻很快就反應過來了,“你腦子裏都在想什麼?你對她……她修的可是無情道!你真是……飛蛾撲火。”
“記得當年在滄瀾界,有一個叫‘土豆番茄湯’的人寫的話本里有一句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北辰殊淡淡道,“或許我便是如此吧。景純前輩是我仰慕之人,我被她的光芒灼傷,卻又忍不住想要追逐。”
“那只是仰慕,你清醒一點!”
“仰慕,欽慕,信慕,愛慕……這世上的愛,哪裏能分得那麼清楚呢?”北辰殊笑了起來,“這大概就是我的情劫吧。”
他原以為當年與赤瀟的那番愛恨糾葛便是情劫,就已經足夠折磨人了,但沒想到原來還有更讓人無可奈何的情劫。
罷了,修士修心,他無法違背自己的心,便是渡不過九九天劫,那也是……咎由自取,與人無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