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芳魂
她站起身,像是剛剛醒來,剛剛的一天好像是噩夢,不,還是沒有醒來吧,彷彿剛剛經歷了一個渾濁而又模糊的夢,在夢裏,自己扮演了一個醜陋的角色,很臟,竟然傻傻的出賣了自己辛辛苦苦想要去做的事,想要依靠的人。
她單薄的身子漂浮的一個沒有盡頭的黑洞,窒息與壓抑的感覺涌動她的身體,巧兒感覺崩潰了,在接客的黑暗時期他麻木但是依舊頑強的活着,在被人打罵的時候他依舊活着,甚至她自己都認為自己就是一個賤貨,一個不值得任何人憐憫的東西。
當自己的尊嚴被撿起來之後,她感到了春天的氣息,心門忽的打開了,愛自己的栓子,敬自己的學生……可是自己終於親手將其葬送進了地獄。
抬頭看着房梁,她忽的笑了,為什麼秦淮河畔的歌女總喜歡這房樑上的三尺白凌?
吊的高高的,那牛鬼蛇神便無法帶着自己去黃泉,自己也就飄飄忽忽成了人間的鬼吧?
撕開床單掛上,輕輕挽了一個扣,當頭套在上面的時候,他思維之中緩緩幻入一絲尊嚴的光輝。可是當她就在要魂出的時候,一股說不清的托舉力涌動,等她回過神,是栓子,哪一張依舊憨厚而結實的臉。
她感到了一絲絲原動力,一把抱住栓子咬住牙淚流滿面,這肯定是夢,也許自己已經死了,不,栓子也死了?
“你……”他的嗓子沙啞,栓子低聲柔柔“我從后牆翻進來的,他們沒看見的,我帶你走。”
“我……”巧兒張張嘴終於低頭“我還能走?”
“沒人願你的。”栓子也笑,巧兒擦擦眼淚“走,一切走吧。”
“帶着刀,走!”栓子拉起巧兒抱着刀剛準備出門,那門外醉醺醺的警察走出廚房倒是看了一眼忽的一驚“是人犯,快快!”
“快走!”栓子持刀撲過一刀砍翻那警察,拉着栓子爬牆,大門被撞開,幾條黑洞洞的槍口伸過!
“小心!”巧兒毫不猶豫的擋住了栓子,砰砰砰,連續幾聲亂槍,子彈在巧兒身上綻放出刺眼的梅花。
栓子轉頭蒙了,剛剛要回手,巧兒轉身撲到他的身上笑“血,洗乾淨了,走,走呢!”
又是一陣亂槍,那巧兒臉色煞白笑着緩緩低頭。
栓子慘嚎一聲,趁着拉槍栓轉身爬牆過去蹲下痛哭,但是他也不敢停留,抱着刀拚命狂奔腳下生風,淚水卻是不停地滴落。
終將回到塵埃,巧兒跪撲在牆上早已眼睛無神的冰冷,愛一個人就把自己的身段放低,放到塵埃里,巧兒總想問,我做到了嗎?
“人犯還是跑了。”兩個警察惡狠狠走過踹了一腳那屍體“臭娘們。”
栓子的心堵得嚴嚴實實,不暢通的地方太多了,多的讓他已經忘了,不敢想,不願意,不能去想。
迎着月落的方向拚命奔跑,遠遠天空響起一陣慘嚎,如狼,如犬反正就不像是人的呻吟。
剛剛入夜不久,村裏的公雞竟然啼鳴了,一遍遍的叫着,老族長回頭看了一眼窗戶帶着鄙夷“笨,你能喚出朗朗青天,等死的貨?”
老太太忙碌了足足一個時辰,才整了一些好酒好菜,有蒸了大鍋的饅頭,大鍋的雞湯好酒,畢竟都是吃飯的,挨着誰也不能挨餓了不是。
大門口的門軸響了幾次,倒是沒有任何的動靜,這些鬼魅一般的人便進了院子,二十個人面容帶着讓人看不懂的怪異表情,看着忙碌的老太太。
老太太確實蒼老了,銀白色頭髮駝背慢吞吞的,不過手腳還算靈活的,她做出那些吃食后,如同到山神廟燒香朝拜磕頭一般的虔誠。
一個漢子轉身來到井邊拉上一桶水,直接灌了幾口,忽的門口有了響動,他扔掉水桶竄了出去,從腰間拔出了槍,老太太好像看到了,又好像沒看到,畢竟在這個環境氣氛下,她也疑惑向門口走去。
忽的另外兩個人掏出槍頂住他的胸口,嘴角帶着餓狼一般的笑意“回去,不要說話。”
老太太刷的一下白了臉,哆哆嗦嗦向後,雙手作揖不斷向後“不要對着我,莫對着一個老太太。”
他的恭順昭示了一種妥協,這是鄉野亘古不變的禮節,順從,極度的順從,恭恭敬敬大老爺。
“我有田產一百多畝,還有大洋五百多,便是家裏全部了。”老族長坐在桌前絮絮叨叨,眼神有些慌亂,手拱拱卑賤的笑“幾位好漢,大老爺高抬貴手,放了小兒,日後當供奉諸位的牌位,日日朝拜。”
“咱們與豐雲是論兄弟的交情,伯父倒是說得什麼渾話?”博敦忽的一笑,剛要說話便聽得院子裏傳來撕扯的聲音,啪的響亮一聲,像是大嘴巴,便又聽到老太太痛苦不堪的悶哼,好像依舊固執的爭執什麼莽撞事。
“做什麼,你們做什麼?”豐雲第一次倒是紅了眼站起“那是我娘。”
一支槍從門外伸出頂在他的腦門,迎接他的是一雙綠油油的鬼眼“坐下!”
那老族長咳嗽一聲,拍拍桌子卑賤的繼續笑“幾位好漢爺爺,看上什麼儘管拿就是,莫打老婆子,犯不着的。”
“若是好生的伺候着,那倒是真的用不着,若是心思剔透,苦頭要吃的。”博敦早已失去了耐心,與這些鄉野賤民磨牙,簡直跌了莫大的身份。
真若不是擔著干係,博敦扭頭便走了,那用的這樣?
“不怕伯父責怪,本也不是我豐雲兄弟的意思,這裏藏着寶貝,只要您願意拿出來,我可保你一村平安。”博敦微微一笑“若是信我,保你一世平安。”
“信的,自然信得。”老族長低聲下氣笑,回頭看了一眼豐雲,豐雲一直低頭,他緊緊攥着拳,他的左腳擱在右腳上用力的踩着。
“天色不早了,上菜吧,邊吃邊聊,今兒個只要有一個好的結果,明兒個你們便是這地方最富有的人。”博敦咳嗽一聲,示意門外人準備上菜。
豐雲回頭看了一眼,院內掌燈了,老太太挨了打蹲在那裏不做聲的忙碌,只是她身體虛了,不斷地變幻重心,一縷銀白色頭髮落到額頭前顯得那麼憔悴。
“上菜!”門外人怒喝了一聲,抬腳踹過,那豐雲頓時如同被針刺了的野狗一般嗷的站起咆哮“不能打我娘。”
他好像怒了,眼神閃爍小火苗,只是很快這火苗便又熄滅了,迎接他的是一頓打,打的口鼻出血哀哀求饒,到了此時他才明白,勇氣甚至憤怒對於他來說簡直就是最奢侈的東西。
“莫打,好好說吧。”老族長有氣無力的低聲勸解“這位好漢爺爺,給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