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人醒魂不歸
好久之後,好像下雨了,細雨又好像是濃霧試圖蕩滌這大地上的罪孽,黑色爛泥,血色污水裹挾無數血肉糾纏在一起,屍體趴在那裏橫七豎八。
蕭瑟的戰場上最後一縷硝煙也散盡,幾個日軍士兵端着刺刀正在清理戰場,他們冰冷的刺刀惡狠狠捅入一具具沒有看上去不算稀爛的屍體,撿起槍,帶着悲憫拖走自己人的屍體。
日軍走後,一群衣衫襤褸的百姓如同惡鬼一般出現了,他們就是荒草,不管刀砍,斧剁火燒,依舊頑強的活着,他們貪婪地摸索着每一具屍體,脫下能用的衣服,摸索出身上的大洋,麻木的咬一下吹響,迷醉的聽着那尖銳的聲音。
兩名背着槍的日軍士兵又回來了,他們如同見到貓的老鼠一般頃刻間又散了,蜷縮在牆角瑟瑟發抖,一名日軍鄙夷的看了一眼,掏出一枚銀元扔在污泥之中“你們滴,把他們埋掉。”
厭惡的揮揮手試圖驅趕那股污濁臭氣一般,兩人離去,一個流民連滾帶爬的撲入泥水中摸起亮晶晶的銀元,咧開嘴笑了。
埋掉,那是不可能的,這群飢餓的人也沒有體力去做這些事情,萬幸旁邊有一口井,他們拖着屍體胡亂的塞入井中,橫七豎八塞了進去。
這些戰死的糙漢子們也許在腐爛之後,會是極好的養料吧。兩個流民在拖着一具屍體路過一間倒塌的房時,那房子隱約露出一隻臟污的腳。
兩人合力拖出那具屍體,屍體死死攥住一把刀,一把漂亮的寒光閃閃的刀,好像很值錢呢。一個流民笑了,用力掰那握刀的手,手攥的很緊,如同與刀連成一體似的,一個流民撿起一塊磚頭惡狠狠對準手臂砸了下去。
屍體活了,楊栓子猛然睜開眼,雙眼血紅帶着殺意,兩個流民被驚得連滾帶爬跑走,半晌驚恐的回身遠遠看着,舉着兩塊石頭。
“把他砸死。”一個餓的兩眼鐵青的流民此時眼神倒是閃過一絲凶光,渾然沒有剛剛懼怕的模樣。
楊栓子就這麼靜靜地躺着,看着眼前兩個瘦如枯槁如同鬼一般的人,眼神閃過一絲悲哀,他已經無力了,失血過多讓他一陣陣發冷,發寒。
隨着那流民咬牙切齒舉着石頭一步步走進,他再次昏了過去,陷入無邊的黑暗之中……
做夢了,好像是夢,但是有顯得那麼真實,冰天雪地,四處都是茫茫白雪,好冷!
他打着哆嗦衣衫襤褸赤腳踩在雪中,他在尋找什麼,只是漫長的雪好像沒有盡頭,沒有路,空寂一片。
一如曾經冰封在陌野雪地一般模樣,他慢吞吞的走,眼前出現了巍峨的長城,走上空寂的長城,四周泛起迴響“長城萬仞天,三萬萬人守,若是敵寇至,破鋒刀在手。”
眼前出現了一個曾經年少的楊栓子,他在長城上練刀,刀光閃爍,朝氣蓬勃。
栓子如同乞丐花子一般哆哆嗦嗦就這麼赤腳從他身邊走過,繼續向前,王六爺佝僂身子叼着煙站在長城上笑吟吟凝望蒼茫大地“多好看啊。”
遠處皮鞭響了,老憨甩着鞭子在長城上趕着那驢車慢悠悠哼唱小曲兒,刀片兒拉着姑娘的手對着遠方指指點點轉頭一笑沒有說話。
很快又出現了一個人,一個匪,曾經吊在北平城門口的匪,他憨笑點頭“我沒有供出你呢。”
隨後一個撐着油紙傘的姑娘慢慢從雪中走出,她是誰?那姑娘與他擦肩而過,栓子回頭張望,姑娘回眸一笑“你怎麼還活着?”
活着?這兩個字如同驚雷瞬間在楊栓子腦海炸裂開來,活着,為什麼還活着,一股疼痛感涌動,還活着嗎?
睜開眼,昏黃髒亂的屋子隱約透出一絲亮光,旁邊一堆早已熄滅的灰燼,房子中傳過一陣陣污濁臭氣,不斷涌動開來,像是從古至今餿掉卻一直沒有扔掉的東西依舊存在一般。
他躺在一堆木柴上,蓋着一個破舊髒亂油污的看不出來的被子,姑且叫做被子吧,這是很薄,薄的根本感覺不到一絲絲的溫暖。
旁邊的破碗有半碗黑乎乎的東西,聞不出是葯還是稀粥,碗很臟,沾滿各種食物殘渣,碗沿還有幾個黑色的手印。
刀呢?栓子費力的轉頭四處打量,在腳邊那刀豎在哪裏,好像被人擦拭過一般,他用力活動手腳,有些麻木,胸口隱隱作痛。
一個消瘦的身影走進門,細細打量是一個頭髮蓬亂,穿着破舊大褂的老頭,打量一眼栓子倒是有些驚奇“你竟然活了?”
“這是哪裏?”栓子只覺得天旋地轉慢慢閉上眼睛喉嚨有些乾澀,那老頭忽的笑了“能活,真的不簡單,一槍倆眼兒,也虧得子彈沒留在肉里。”
“為甚要救我?”
“試試手藝。”老頭自顧自話,忽的自嘲一笑“獸醫沒醫好過牲口,倒是救了個人,這荒唐世道。”
楊栓子閉上眼睛再次睡去,睡夢中他打了個激靈,好像又回到了屍山血海的戰場上……
圓了房的巧枝越發丰韻了,也越發開朗許多,看王豐雲的眼神總能滴下水來,她手腳勤快,天不亮忙到天黑操勞不停,家裏家外忙碌的井井有條,愈發讓老族長滿意。
前些日子的驚天大戰也着實讓他惶恐許多,聽着隆隆炮聲是很近的,彷彿隨時就能穿破這長城打到這裏,人心惶惶之下老族長也收拾了行李跟着去北平城躲了幾天,對外說是去訪友,戰事平靜方才回來。
而這王豐雲剛剛消停幾日,一旦停了戰事倒是着急忙慌的出去,繼續逍遙快活,惹得巧枝又開始擔心起來。
琉璃廠的生意也冷清了許多,一排店面有的已經關門索性外出避禍,生意蕭條的緊,街上也沒有三五個行人,縱然有人也是形色匆匆。
亂世流民多,人一旦成了獸,為了活下去自然是無所不用其極的,常聽聞哪家或者哪家趁夜糟了匪,財產搶了算罷,更有些個捨命不舍財的主白白丟了性命,家就這麼破了。
佐佐木是不怕的,他的店鋪此時反而成了最興盛的地方,不僅買賣興盛,前來拜訪的豪門貴客也是一波接着一波,禮物收到手軟。
只是這種興盛的情況過不了幾日,門庭驟然又寥落下來,恨得他牙都要咬碎了,大日本帝國的戰士竟然被一群連正規軍都勉強算不得的糙漢子擋在了長城外,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