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迷亂
慢慢的楊栓子迷迷糊糊好像睡了過去,又好像是醒着,只聽得周圍開始低聲笑罵,氣氛開始輕鬆,甚至有幾個糙漢子轉頭去別的地方嘩啦啦的撒尿。
槍聲時有時無,伴着聲嘶力竭的喊,潰兵們好像都散了,夜還是有些冷的,栓子咳嗽幾聲身體微微有些熱,估計是傷風了吧,他捂着嘴抬頭,天蒙蒙亮了,霧氣卻是愈加濃厚,旁邊兩個漢子裹着衣服睡得香甜。
日頭鑽出刺穿了大地,濃霧依依不捨的散去,眼前的大地已經空了,眼前的大地黑的令人晃眼,這片荒原久經踐踏之後,黑色泥水翻湧在濕濘疊印過多少馬車人腳,顯得如同豬圈中的糞便一般,零星躺着十幾具估計是被誤傷的屍體。血紅的朝陽潑灑天地為之混沌,風有些蒼涼,輕輕笑着好像嘲諷這些糙漢子們,你們究竟在作甚?
回,懶散的隊伍在行進途中,遠處隱約響起連片沉悶的槍炮聲,儘管很遠,但是這種槍炮聲壓抑在心頭更堵了。
日軍的進攻就像一把凌厲的刀,瞬間洞穿撕破所有的防線,勢如破竹,簡直就像是熱刀切入牛油,瞬間看上去硬邦邦的牛油化成了水一樣的東西,順着污濁的縫隙滴落,鑽入消失。
回到軍營的栓子好像病了,他不明白是自己病了還是所有人都病了,所有人無精打採的慶祝自己再一次從戰場上成功活着,活着就得慶祝,慶祝便得喝酒吧?
凌亂的酒碗再次端起,只是碗中沒了酒,多了一番心事。
趙長官臉色陰沉再次匆匆帶着栓子兩人奔赴北平城,兵荒馬亂時節,他必須想辦法全力的某個好差事,否則真就得被送上戰場挨了槍子兒。
依舊是那一道門,依舊是那一抹陽光,只是這陽光已經感受不到溫度,儘管跑的汗流浹背氣喘吁吁。
停下來就是冷的,所以栓子不敢停歇,追着馬屁股拚命的跑。
三人站在那門口,栓子第十八次端詳旁邊精美的石獅子,它咧着嘴笑,口中含着一顆怪異的球,不知道為什麼,栓子感覺他們就是在嘲諷,嘲諷這些無知的大兵。
夕陽餘暉灑落在趙長官的身上,腳下枯葉飄零,倒是像極了一幅畫,一架馬車路過,緩緩停了下來,翠綠色雲紋門帘兒掀開,栓子回頭視線再次凝固。
還是那個好看的女人,她慢慢下車走過來到門口,回頭看了一眼栓子忽的一笑轉頭輕輕敲門,門開了,迎出來依舊是僕人那張笑臉。
女人扶着門走進去,門緩緩關上,趙長官臉色忽的平靜起來淡淡“回了。”
趙長官騎着馬緩緩走在街道上,一口濃痰從旁邊吐出落地,刀片兒轉頭怒視“是誰?”
四周的行人駐足,倒是像帶着嘲諷與冷漠,那目光充滿鄙夷,如刀一般割着三個人的靈魂,一刀刀不斷地切割,一個擺攤老頭慢悠悠摸索攤子上為數不多的東西“在百姓面前倒是威風得緊。”
趙長官有些沉默低頭拉低帽檐,輕輕揮動鞭子,刀片兒惡狠狠瞪了一眼老頭轉身跟了上去,栓子沒有動,又是一口濃痰吐到他的腳面,他低頭看了一眼,終於抬腿追着離去。
與以前不同的,眾人的眼神帶着鄙夷的恨意,當兵吃了糧卻保不了一方安生,那份敬畏早已被這憤怒磨光了,再也不留一絲一毫。
回到營房門口,四周打量,所有的糙漢子們站在操場之中,好像正在點名,十幾匹馬停在門口,栓子幾人有些不明就裏,一名軍官模樣中年人站在隊伍前背着手冷冷看着,趙長官翻身下馬身體挺直“報告,三十七師109旅217團代團長二營營長趙天榜到!”
那軍官表情嚴肅點頭“好。”
“兄弟們,要打仗了。”那軍官背着手看着那些糙漢子“真刀真槍的干,我需要一隻精銳,組建大刀隊當先鋒,誰願意參加?”
四周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在沉默,沉默無言低頭,那軍官忽的笑了“我敢,我趙登明敢,告訴我,我們的口號是什麼?”
“寧當戰死鬼,不做亡國奴!”不知道誰喊了一聲,那軍官點頭“說得好,現在國難當頭,難道這句話只是一句假話,虛話,廢話?”
“爆裂同拚殲賊臣,男兒愛國已忘身。”軍官仰頭看了一眼眾人略有些遺憾的“二十多年前,鑒湖女俠秋瑾一介女流尚且敢為忠義撒熱血,今我輩空有千萬,難道無人敢吼一聲,還我河山?”
四周依舊死寂,那軍官用力拉開衣領大笑“我敢,我要五百兄弟一起共赴大義,不求同生,但願共死!”
趙長官平靜上前一步敬禮“屬下願追隨長官,赴湯蹈火。”侯大山啐了口口水站出“我願意!”
“我們去!”這些糙漢子中陸續有人走出,皆是滿面滄桑狂放不羈的老兵,目光迥然人越來越多,一個新兵動了,被一個老兵一腳踹到“滾回去,你不配。”
足足六七十老兵站在侯大山身後,那侯大山看了一眼楊栓子,楊栓子毫不猶豫站到了他的身後,刀片兒有些遲疑,也站到趙長官身後,露出哭喪臉。
出乎意料的老憨也站到了隊伍中,趙長官微微皺眉“你來做什麼?”
“做飯,不死都得吃的!”老憨背着鐵鍋露出笑意。
走在隊伍中,栓子感覺有些像是去朝聖一般,有種慷慨悲歌之感,不知誰又哼起小調,這種調子如同傳染病一般開始蔓延,聲音越來越高亢。
三國戰將勇,首推趙子龍,長板坡前逞英雄,還有張翼德,當陽橋上等,嘁哩喀喳響連聲,橋塌三兩孔,嚇退百萬兵,五虎將中顯威風……
這種最早流傳於西北軍的小調在此時倒是淋漓盡致的展現出他的魅力,這些糙漢子們雖沒有文化,但是他們對於忠義的崇敬着實讓栓子有些動容,他們的世界很簡單,本分人干本分事,守着本分的厚道。
吃了糧就得賣命,只是這命如何花銷出去讓人心甘情願,這就是糙漢子們喜歡想的。
死個轟轟烈烈,死個石破天驚,值!太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