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有深海恐懼症?
第二章
要說南海神君成親應該算是幾千年以來天界的一樁大喜事,凡人時常羨慕神仙長生不老,只是他們不知,這長生不老也讓天界眾神的娛樂生活着實枯燥的緊,也難得有場喜宴把各路神君仙友聚到一起,這種場面在璃蘇看來也算是八卦界的盛宴了。
璃蘇由着南海神君派來的小仙帶路,面上從容淡定,心中卻仍是有些緊張不安,一來自己常年窩在雲羅宮,鮮少外出,這突然一下子要面對各路仙家難免有些無所適從,二來這南宮處在南海深處,自己也從未下過海,小仙雖然掌着通透明亮的夜明珠,璃蘇還是覺着壓抑的慌,緊緊攥着手裏的避水珠。
“如月,你看……我這莫不是所謂的深海恐懼症?”
帶路的小仙笑出了聲,心想這位不曾謀面的女神君挺是風趣,將手中的夜明珠托高並安撫她:“神君莫怕,這就快到南宮了。您瞧。”
璃蘇順着小仙指着方向望去,果真隱隱有光源滲來,心下也定了定,思襯着等會該說的道喜詞。
如月着實被南宮的氣派震住了,定定地望着南宮大門,門外用紅珊瑚隔成一條寬闊的長街延伸三丈有餘,道上鋪滿了綿軟殷紅的海草,宮裏五光十色的水晶瑪瑙和大大小小的夜明珠照的她有些晃眼。踏着海草毯子前來賀喜的神君仙家三三兩兩結伴而行,相互寒暄問候,帶的賀禮也是千奇百怪,風格迥異。殿內已有不少仙家圍着南海神君紛紛道喜。如月被眼前的景象迷得入了痴,直到璃蘇喚了一聲,她才回過神來。
“雲羅宮主人前來向南海神君賀喜。”如月將賀禮遞給門口收禮的小廝,後者在賓客簿上記了一筆。一旁站着的小仙童彎着腰朝璃蘇做了個請的手勢,朗聲道:“雲羅宮主人前來賀喜!”
小仙童清脆的聲音有些沙啞,想必是賓客太多的緣故。殿裏眾仙循聲朝殿外看去,片刻的安靜后又恢復了方才的熱鬧。眾仙中走出一位穿着喜服的男子,眉清目朗,鼻樑挺闊,邁着沉穩的步子朝璃蘇走來,微笑着朝璃蘇作揖:“雲羅主人能應邀前來,實在是念南的榮幸。”
璃蘇微微一拜,嗓音清亮:“神君哪裏的話,能出席神君的喜宴才是璃蘇有幸。”
南海神君一邊側身請璃蘇入殿一邊回道:“雲羅主人過謙了,今日賓客眾多,還恕念南招待不周,來,裏邊請。”
璃蘇笑着鞠身,便朝里走去。雖說自己早已久居深宮,卻也是識得一些神君仙家,也不知哪個眼尖的仙君認出了她,招呼友人紛紛上來問候。眼前蓄着一臉白鬍,滿臉深刻着皺紋,弓身撐着一著拐杖的老頭正是當年璃天宮的管事友元仙君,友元本是凡身,修道三百年終於得道成仙,也算頗有仙資,只是這凡人成仙之後便只能是飛升前的樣貌,所以在這九重天上,樣貌越老的卻未必資歷最高。
“友元見過公……雲羅主人。”
“友元,還拘這些虛禮作何,就喚我璃蘇罷,許久不見聽說你已經調去百獸林當職了?”璃蘇似是有意打趣道:“你這把老骨頭,真能馴服那些個兇猛的珍獸?”
“友元是凡胎,雖樣貌顯老,仙齡和資歷卻還尚小,天帝派老臣去百獸林任職,也是為了增加友元的資歷……”璃蘇見他認真的表情,也沒有繼續玩笑,客套了幾句便獨自去了後園。
璃蘇沒見識過深海的花園,平日裏無事,她也會時常擺弄一下花花草草來消遣消遣,而這裏儘是些珊瑚海草,倒也讓她覺得稀奇。
“若是能搬幾株回去就好了。”這些珊瑚色彩斑斕,形態各異,在這深海之中隨性搖曳,璃蘇頗為歡喜,便想着問南海神君討幾株種在雲羅宮。
“呵。”身後突然傳來了一聲輕笑,璃蘇微微一驚,轉眼間身旁已多了個不知名的神仙,眯着一雙桃花眼對着自己笑,後園雖不比前廳熱鬧,還是有仙家在賞景,剛剛的自言自語也是聲音極低,怎麼被他聽了去,而且對方對自己的失禮毫不自知,讓她略略有些惱,但還是抱着風度朝對方微笑道:“仙友何故而笑?”
亦星只是瞥了璃蘇一眼,便撇過頭去,似是沒有聽見璃蘇問話般,專心欣賞起了眼前的美景。
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這樣的舉動多多少少讓璃蘇有些下不來台,幸而四周你來我往,嘰嘰喳喳,倒也無人在意,不覺尷尬了。
想到這兒,璃蘇便大大方方地開了口:“看仙友面生,不知是哪家神君?”順道打量起來,對方頭頂束冠,身着一襲冰藍鍛袍,襟前兩顆玄紋扣子隨意散開,腰間淺藍銹紋的白綢腰帶上系了一塊碧綠滕花玉佩,寬大的雲袖攏到上臂,右手小指吊著一隻白玉葫蘆,正抱着臂雙眼半眯,勾着嘴角同樣觀察着她。
“在下司星真君——亦星。”
如月尋了半天才找到自家主子,說是吉時快到了,急急忙忙催着她去前廳看拜堂。
天界的規矩不似凡間繁瑣複雜,但這回南海神君請的主婚人可是天帝天母,自然是要拜上一拜的,璃蘇隱在眾仙身後,遙遙地望着高座之上的天帝,金綉龍紋的龍袍襯得他神態威嚴,面對座下跪拜的新人微微顎首,離上次見到他,已逾萬年。
萬年間,斗轉星移,磐石可爛,四海可枯,生死輪迴誰能睹。
我仍念着你少年翩翩英姿,而你卻不復當年風流模樣。
璃蘇覺得自己快不認識他了,萬年對以千萬計時的天界來說實在不足為道,可璃蘇還是覺得太久了,若不是太久,怎會把那個人變得這般不苟言笑。璃蘇垂首,這本該就是睥睨眾生的樣子。或者,若不是那場禍亂,他還會是那個常常微笑着喚自己小璃的少年,常常帶自己去百果園摘仙果的少年,常常躺在梨樹枝上任自己在下面搖晃依然笑顏不改的少年。
我還記得你笛聲陣陣如詩如畫沁我心脾。
我還記得你衣袂飄飄漫天梨花落我滿頭。
只是滄海易變,往昔不復。
你看,如今我也不再是那個百般無忌的女孩。
別來……有恙。
禮畢之後,各仙家紛紛入座,或三三兩兩談笑風生,或一席人暢懷舒飲,觥籌交錯,熱鬧非凡。璃蘇雖不適應,但面對眾仙們紛紛熱情敬酒,也算得上大方得體,宴至後來,女仙們紛紛離席參觀起了別具一格的南海深宮,男仙們仍是穿梭於席間豪飲,可謂醉酒百態。璃蘇正欲起身找個清靜之地小憩,冷不防撞上了某個腳步虛浮的醉仙。
這位神君她是記得的,極愛喝酒,當年掌管經史院之時因醉酒誤了事,險些釀出天火,被罰去思過崖面壁三百年,看來還是沒有改去這喜酒的脾性。
璃蘇只是點頭笑笑,不料對方卻開了口:“咦?莫不是……莫不是老朽看錯……這不是小……小公主嗎?”
璃蘇的笑容僵了一瞬,又扶了扶眼看快要倒地的林苑神君:“神君別來無恙。”對方見認對了人,心下得意,抬手還想說點什麼,只聽璃蘇笑道:“神君怕是又喝多了,切莫又忘了酒醉誤事啊。”對方怔了怔,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像是略有些醒轉,便並無多說,搖搖擺擺混入了席間。喧鬧的宴席還在進行,似乎無人察覺這一小段插曲。
酒足飯飽的皓雪神君踱到後園,吩咐初雪再去取幾壺酒來,初雪不情願地睨了他一眼,拽着映雪去打酒。雪神大人輕笑搖頭,心想這妮子越發的蠻橫,真是讓自己給慣壞了。隨後漫不經心地賞起了景,抬頭見一襲藍衣的某人正坐在假山之上,一隻手提着酒葫蘆架在膝蓋上,一隻腳輕悠悠地盪着,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便足尖一點飛身落到了他的旁邊。
“方才見你在後園與人交談甚歡,便沒有打攪,只是你如何識得這雲羅主人?”雪瀾傍着他坐下,打開摺扇緩緩問道。
“雲羅主人?我倒是孤陋寡聞了,為何從未聽起?”亦星淡淡地說:“只是隨意交談了幾句,不算識得。”
“你常年窩在星宮,孤陋寡聞也是正常。”雪瀾有意諷刺他,這傢伙臉皮也厚,對他的諷刺也毫無反應,見他並無興趣鬥嘴,也便不再過多嘲諷:“不過你擔司星這一職也只寥寥三千年余,不怪你不知這萬年前的舊事。”
亦星似乎來了興趣,偏頭問:“哦?聽你的意思,還能牽扯出萬年前的秘辛來?”
雪瀾搖了搖摺扇,笑的仙畜無害,知道對方有意捉弄自己,亦星也不急,所謂神君不動,真君亦不動,就看是誰先破功。論狡猾,雪神大人是萬萬比不上這位真君的,後者乃是得道成仙的妖精,雖說修為比天生仙胎的皓雪神君稍遜一籌,道行可是比神君高了去了。要是沒有點本事,天帝怎會讓才飛升不久的妖精當了真君,還掌管起星宮來?
最終,神君還是敗下陣來,先開了口:“雲羅主人乃是先帝唯一的愛女,璃蘇公主。”說完又往身旁瞥了一眼,見對方略有吃驚的神色,便繼續道來:“萬年前天界的一場戰禍,先帝駕崩,公主重傷,天帝接手天界事宜,封小公主為神君,原本念着往日的兄妹情分,賜了她天宮裏的一處偏殿,可不知是什麼原因,這個小公主硬是搬離了天宮,隱居到了偏遠的雲羅宮。”
“原是如此。”亦星點頭不再說話,唇角勾出微小的弧度,轉瞬即逝。初雪送來了幾壺酒,嘴裏還嘟囔着神仙太多打酒不易,映雪拉着她去尋好吃的,假山上兩個風姿卓越的男子默默飲酒,許久無話。
王朝更迭,日月流轉,歲月碾碎了前塵往事揚灑入風轉瞬不見。誰會料想當時一場驚天動地的轟轟烈烈會在萬年之後被輕描淡寫地一語帶過。
撕心裂肺的哀嚎,灰飛煙滅的絕望徒像是一場夢境,結局已定,過程又何必在意?誰會去探尋講述者是否添油加醋,亦或者斷章取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