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魔障了
當秦霜再次見到伯府那一屋子的人後,只覺得自己上輩子,彷彿只是個惡夢一般。
躺在冰涼的席子上,晚年垂暮的秦霜想過無數次,如果能重來一次,她會怎麼做,等她自己都感覺到身子在漸漸變涼,燈枯油盡的時候,她知道,她這是要死了,就這樣,她帶着滿腔的不忿和遺憾,閉上了眼睛。
可當她再次醒來的時候,看着熟悉的閨房,稚嫩的雙手,那一刻,她自己都覺得有點兒魔障了,瘋了一樣的跑到鏡子前,果然,裏頭哪裏是一個滿臉縱橫的老嫗,而是她大好青春的十四歲。
“還真當自己是千金小姐了,我呸,狗娘里養的東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究竟有幾斤幾兩,還想着燒炭,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
這時,一個尖利刻薄的聲音像是一盆子涼水一樣將秦霜拉回神,她猛然一個驚顫,緊接着就聽到一陣啜泣聲。
“劉媽媽,請您行行好,小姐她身子弱,這冬日裏要是沒有炭火,可怎麼熬得過去啊!”阿雲啜泣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死丫頭,放手,你再拉着我,我……”
秦霜只覺得自己心裏好像是被點燃了一把火似的,也顧不得眼下怎麼樣,快步走到門口拉開房門,只聽得房門砰的一聲,院子裏一下子就安靜極了。
“劉媽媽!”秦霜冷眼盯着一臉嫌惡的劉媽媽,只恨不得有千萬把利刃將她撕個粉碎,“我院兒里的份例,祖母可並未說過要剋扣一個銅板,我再怎麼說也是這伯府里的主子,你一個老媽子,也忒大膽了些,此事若你沒個交代,我便少不得要到祖父跟前說道說道了!”
劉媽媽身子忽的一僵,眼中閃過一瞬的恐懼,迅速的掙脫了阿雲的手,接着臉上就堆起了笑,她心下疑惑,這五姑娘怎麼一下子這麼膽兒大了,但畢竟她是府上的小姐,要真把今日的事兒到老爺跟前說了,就算是有夫人護着她,必然免不了一頓責罰。
阿雲見一身素衫的秦霜如同風中楊柳般立在門口,蒼白的臉上透着一股決絕,頓時心中喜憂參半。
“五姑娘這是說的哪兒的話,奴婢怎敢剋扣姑娘院兒里的份例,奴婢不過就是跟阿雲這丫頭辯解兩句,跟她講講道理,哪裏知道,她竟就急了,將奴婢好生誤會,姑娘且等着,份例一會兒就給姑娘您送來!”
阿雲剛要開口說些什麼,秦霜遞給她一眼眼神,她終是囁諾着沒出聲。
“那就有勞劉媽媽了!”
說完,秦霜就轉身回了房,她這身子雖然年輕,卻實打實的不受用,就在門口站了這麼吹了一會子的風,就覺得有些頭暈。
劉媽媽連連應下,見秦霜回了屋,拿眼又覬了兩眼,心裏暗道,見了鬼了,往日裏都以為是一副好性兒,沒想到竟長刺兒了,真是倒霉,這事兒可得跟夫人、大太太好生說道說道,不然,她這老臉以後往哪兒擱啊!
見劉媽媽走了,阿雲忙進屋服侍自家姑娘。
秦霜坐在床沿上,扶着床架微微出神,在這個府里,她除了一個軟弱好欺的爹,可以說是毫無依靠,祖父也只是面上公允,要真出點兒什麼大事,最多睜隻眼閉隻眼,權當沒瞧見。
爹是庶出的,顧姨娘是外邊兒勾欄瓦院裏接來的,從小就不受重視,更別說是她這個可有可無的五姑娘了,若不是因此,上輩子,她又怎會被大房和二房合計一頂小轎就給送到了英國公府,給英國公當小妾,要知道,英國公已是古稀之年。
萬幸的是,當日她與英國公一番爭執,英國公腦袋一不小心撞到了桌腳上就,沒多久就一命嗚呼了,她被打了個半死,為了英國公的名聲,她的一生就蹉跎在了京郊的莊子上。
不知何時,阿雲替她披上了一件外衫。
她伸手攏了攏衣衫,往窗外看了一眼,忽然問道:“往日劉媽媽都不來咱們院裏的,今兒個怎麼親自來了?”
院子裏的臘梅正抽着嫩芽,迎着微風,如含羞嬌怯的少女。
阿雲順手就給她斟了一杯熱茶,說起這個她就來氣,手不禁微微抖了一下,茶水泛起一絲漣漪:“姑娘,您忘了?今日老夫人大壽,老夫人不讓您去,那起子人就想着法的刁難您,以前還好,眼下冬日了,竟連碳的份例都不給咱們了!”
記得,她怎麼能不記得,就是那個冬日,長房大太太忽然對她態度好轉,她還傻傻的以為自己終於有了依靠,不成想……
忠義伯府老夫人六十大壽,門庭若市,好不熱鬧,前院多是男客,後院招待女客,秦霜身着淺藍色半臂短襖,下着同色織錦襖裙,出了柳葉居,就往後院的園子走來,這樣的場景,她以前是從未見過的,老夫人不讓她出來,不過就是為了掩人耳目罷了,可她自己心裏是知道的,這其中還有一段往事。
京都的袁家,現袁老太爺身居一品大學士,頗得皇帝聖寵,可就在先帝在朝的時候,還只不過是個五品的文官,那個時候,爹爹與袁家太爺交好,便給她定了娃娃親,眼下,長房的二姑娘秦悅,已到了婚嫁的年齡,秦老夫人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以前她倒是沒想過去爭,可現在,也由不得不爭了。
好巧不巧,剛走過一座抄手游廊的拐角處,迎面就碰上了一雙主僕,走在前頭的正是府中二姑娘秦悅,後頭跟着她的丫鬟小辛。
原秦霜也沒想怎麼著,人不犯她,她也沒必要犯人,可忽的一物映入眼帘,猛的呼吸一窒,只覺得腹腔如怒火中燒,心裏說不出的心酸,險險落下淚來。
她伸手就從秦悅精緻的髮髻上拔下一支簪子,緊緊的握在手中,眸中含淚,咬牙切齒的質問,“這個,從哪兒來的?”
今日是老夫人的大壽,也是秦悅的好日子,母親已經替她安排周全了,若是她好生聽話,不日便可嫁入學士府,袁家是什麼身份,她再清楚不過了,更何況,袁家公子的好顏色,好鳳儀,更是眾人皆知,但凡是個女子,沒有不愛慕的,雖然沒見過,但據說不論是身段外貌學識,都是一等一的,得了這門親事,她就是睡着都能笑醒。
因此,就算是見了一向嗤之以鼻的秦霜,也沒想着要招惹她,可誰知道,她竟然一上來就朝她頭上拔簪子,一張俏臉頓時就黑了下來。
“小賤蹄子,你抽什麼瘋!”她怒目圓瞪,摸了摸髮髻,赫然少了那支血玉累絲簪子,氣得就差七竅生煙。
可秦霜卻沒有絲毫帶怕的,她依舊手握玉簪,眼眶泛紅,目光冷如寒冰,“我問你話呢,這支簪子,你哪兒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