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八章 神蓢,回歸

第四百四十八章 神蓢,回歸

所有人都看着靜靜佇立着仰面朝天的桑夏。而桑夏,沒有任何回應。只那樣望着天際,雨絲落不進眼中,彌生的靈力無形遮於頭頂。

天空的流雲翻來滾去,看得久了竟是入了神。

她的心思一向都是這樣澄透,乾淨得如同一塊明鏡。

她說她不懂溫柔,其實她不了解自己,這世間,最溫柔的人便是她了。

只不過,她是以最堅強的方式,覆行了最溫柔的心意!

殺戮非我願,但若非此不可,我便能將自己磨鍊成那個手握利刃的最強刺客!

她面容上的堅定,令姬戎淵看到了當年那個永遠都面色沉靜的女子,如出一轍的溫柔。

這份溫柔,唯有他能看懂!

扶蘇無言。自始至終,無言以對。

兩千年前的血與火,縱使他再如何在她心中不可取代,亦無法抹滅,她是因為父親而身死的事實。

姬戎淵沒有提及關於盤冥洞與兩重身之事,這是不能說的秘密。

沒必要與外人言。

讓扶蘇明白自己曾在那場殺戮里扮演着何種角色便好。無罪可恕,才是真正痛苦之處。

與他有關嗎?沒有。

與他無關嗎?有的。

征討百越伐西甌的決定不是他下的,整個事件可以說他全然無知。然而,卻就是這樁他所不知情的事情導致了西甌一族的覆滅,亦直接令她葬身其中。

他是誰?強秦公子,若不是那個詭譎陰謀不出意外,他將會是當時那個偉大始皇父親開創的帝國的繼承者。

主宰着天下的生殺之權。何謂權利?權利是最折磨人、最束縛人的存在。身居高位者有着至高無上的權利,亦有他不得不去覆行的義務。

他將踏着以屍骸鑄就的坦途,步上光明與黑暗並存的宮殿,腳下便有着神蓢的血與魂。

她,不過是億萬螻蟻生靈中的一個。渺小到他連想都想不到,世間還有這樣一個人存的。

而世間便有着無數像她這樣的人存在着。不願臣服、不願為奴,甘心為族人的生而義無反顧奔赴死亡。

前生今生本該是無積怨的。人死了一切便就了結了,生時所為未及得到應有的業報死後自會受到審判,那是亡者界的事情,與他這個人間未來的帝王沒有關係。

若前世她的遭遇與他有着脫不開的干係,那麼,今生呢?今生,她是他的彩虹姑娘。今生,她是他的唯一啊!

但可惜,連這一絲僥倖亦被砸得粉碎。

姬戎淵冷冷地看了眼扶蘇“是我說的不夠清楚?還是公子你想的不夠通徹?”

扶蘇無言看向姬戎淵,他有種極其不好的預感,也許此人會說出更多他所無法面對的事實。

無法面對,且無法拒絕,連抵抗的心思都一併被那冷到極致的眼神消彌化開了。

“阿蓢,”姬戎淵走到北彌生與桑夏身邊,輕輕喚了一聲,她將目光從天際中收回,淺淺地投向他點了點頭。

“阿蓢,想起來了嗎?”

院內一片沉默,靜得能聽到雨絲飄落在院牆上的聲音。

…呼吸在這一刻停止了,摒息以待的是她的答案。

她笑了,彎起唇角,眨了眨眼睛看向身旁的高大男子,似在回憶着什麼。

“臭小子,還是以前的樣子好看!”

…!!!北彌生囁嚅着雙唇,不可思議地看着她,空氣在他身邊凝結。

“阿…姐,阿姐!阿姐你回來了。阿姐…”

彌生啊,過了兩千多年,你仍還是這般心思不夠細膩。粗心啊!粗心到只顧沉浸在過去的時光里,你的眼裏只有那片火海,紅到化不開的血光。卻沒看到她眼底那愈來愈堅定且溫柔的目光啊!

兩千多年,成長的只不過是如何與這個世間對峙的能力,然而,你的心智卻留在了阿姐轉身沒入黑暗的時刻。

戰爭賦予了你兇悍的身姿,血液燃燒了你心底的殺氣,連盤冥洞給予你的也不過是可視世間萬物為螻蟻的氣勢。

卻沒有人想到,你仍只是那個望着阿姐離去時身影來不及後悔的少年。

兩千多年不見,重逢仍是少年。

該讓我說你什麼好呢?我的傻弟弟。

生時你或許想不到阿姐對你的嚴厲苛刻,是因為我知道遲早有一天我將離你而去,可當你明白了之後,為何還是這樣懵懂青澀呢?

你不知道這世間自有法則,你與盤冥洞靈相融,但終將有一日,反噬之力將會以你之血肉為食。

幸好!阿姐回來了。我之回歸,正當時。

北彌生緊緊地將她抱在懷裏,魁偉的身姿有些微微顫抖。

什麼恩怨情仇,都拋諸腦後了,還有什麼比你回來更重要的呢?

阿姐,對不起,當年倔強地不肯喊你一聲阿姐。如今補上還來得及嗎?我願喚你千萬聲,只求此刻停住我們再不分離。

而扶蘇,扶蘇渾身不自覺地顫抖着。如風雪中無主的孤葉,四處飄零難以自控。他再不是那傲然於世的偉岸帝柏,參天巨樹像是霎時間轟然倒塌,無聲地在他的魂境中震蕩着。

所有人呆愣地看着這一幕。不敢相信,卻真實呈現的一幕。

命運的嘲弄,還是無形中的那隻手在暗中捭闔操控着他的際遇?!

往事浮於腦海。

茶山上那個默念着‘彩虹和雨最配了’一身水色的女孩;

靜立潤廬望向夕陽落入湖面思念着母親的身影;

她投向他的眼神,一次比一次溫熱,直到她對他說‘我會永遠陪伴在你身邊的’…

當這個她出現之時,他驚喜、錯愕,無從應對到日漸熟悉,她淡漠不多言,她說她看到他就‘心煩’;

她會在夜遊者遇險時及時出手,她說想去看看這個美好的世界;

她說‘我累了,你背背我吧’,她說‘我要走了’…

扶蘇迷惑心神遊離着,他看不清她了。90看

當他以為自己終於尋到一份可以堅守永生的摯愛時,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陌生的她;

當他漸漸與這個她熟悉起來之後,他以為自己已經可以慢慢接近她的心了,然而她卻要走了。

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他一手促成了她去往滅息界的契機,依着她的心愿來去天地間最美的聖地,看遍風景。最終,她卻選擇獨自踏上那條不歸路。

而如今,她卻又轉身與一直以來的對手——盤冥洞中人站在了一處。

可笑,原來只不過是他的假想,對方從頭至尾都沒過要與他為敵的意思。只在暗處靜靜地注視着,觀察着她。

他們從來都沒有把他放在眼裏過,他們眼中只有這個守護了兩千年的親人而已。

他們要的,不過就是讓她回歸。跨過兩千年前的血與火,回歸到現世的溫情中。

絕望!一股沉重的絕望感在魂境之中蔓延開來。

純粹的人,是最可怕的!

姬戎淵與北彌生兩千年來只堅持做着一件事情,他們可以自行淡去兩千年前那場戰火屠戮,對他們造成的傷害,甚至在她歸來之時完全遺忘曾經的怨與恨。

但是,扶蘇做不到。他向來不是一個純粹的人。

他優柔寡斷,不夠狠厲。兩千多年前,他在成為一名合格繼承人該有的殺伐果斷與對子民的仁愛之間左右徘徊。

如今,他又被溫潤的心意與念念不忘的怨恨糾纏來回拉扯。

不夠純粹,就註定了他必將飽受折磨。

想像中的惡戰並沒有發生,卻讓他措手不及地見證了一場靈魂的回歸。

他心知肚明,兩重身並沒有融合,而她此時的神情卻已顯然是尋回了兩千多年前的記憶。

來不及也全然沒有顧上去思考這其中的原因,心念之中只有一個聲音:她,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她,已經永永遠遠地消失在他的生命里了!

一個前世里有着滅族殺身之仇的敵人,憑多少歲月如何用力去抹也不可能抹去這個事情。

愛人?可笑,她沒有與他為敵就已經匪夷所思了,怎麼還可能…

她拍了拍將自己抱得結結實實的北彌生,笑笑伸手揉揉他的頭髮,像當年一模一樣。跟當年一模一樣啊,

北彌生冷若冰霜的臉早已激蕩興奮得通紅一片。眼眸中閃着亮光,咧嘴笑着,像個不經事的少年。

“彌生,阿姐有話跟你說。”

“嗯。阿姐你說!”北彌生極溫馴地點頭,身上全然沒有了一絲狠厲冷冽的氣息。

兩人正欲轉身往屋內走去之時,‘嗡’的一聲,強大的劍氣一記劃開‘莫見界’。霎時間,便見一個身影從空中縱躍跳進院內。

囚牛劍懸於半空中,蒙毅落地,隨後一道白光掠來,白與飛落地。

兩人迅速靠攏到扶蘇一行四人身邊,蒙毅焦急氣憤地怒吼,“人呢?人在哪?”

姬戎淵與北彌生不明所以,只冷冷地看向兩人。北彌生臉上剛剛落下的狠厲之氣頓時升起,靈力騰起將桑夏包裹其中。

扶蘇凝眉看了蒙毅一眼,非是真正的殺陣,他不會妄動囚牛劍這種大殺器。橫掃之下,莫說這座白屋,便是周邊一帶就近的其餘建築,都能瞬間化為齏粉。

“人在哪裏?出來!”蒙毅赤紅着雙眼咆哮起來。

白與飛神色慌張氣急敗壞地叫道:“我染兒呢?你們把我染兒抓哪兒去了?還有小駱駝,小駱駝…”

一旁的師暄暄驚起瞪圓了眼睛看向他,“小飛,你是說駱賓和染兒被他們抓走了?”

北彌生轉過身不屑地掃了幾人一眼,姬戎淵微微皺了皺眉正欲開口說話。灰濛濛黑白不明的煙霧朝屋門的三人破空襲去。

猿伯突然出手!

不由分說,煙霧在接近三人之時化為道道鋒矢,站在最前端的姬戎淵眼眸中倒映着寒芒之光。

‘咕咚咚’,無數道鋒矢卻似一頭扎入了無形的漩渦之中,瞬間被吞噬了形態。

“找死!”北彌生眼底寒光亮起,話音未落,人已逼近到猿伯身邊。

只一招便緊緊扼住咽喉,唇畔隱現冷笑。抬手將之拋到空中,猿伯高大的身軀竟像一具破敗的玩具般,一霎間便被一道藍色幽光刺體而過。

取人性命,當以一記擊殺之。取咽喉,奪心神,扼生機於一瞬。

金色靈光頓起,以排山倒海之勢向北彌生急壓而去。

同時,翠神鏈高高揚起將半空中的猿伯纏護於其中。扶蘇與素兒兩人同時出手,配合默契,一氣呵成。

猿伯將將被救下,卻已受了重創,胸前一個細密的傷口汩汩鮮血溢出。

“可惡!”師暄暄厲聲喝到,整個前院一下子被紫光籠罩。

來自紫陣谷盎然的精靈之力充斥於整個空間,屆同時,院牆上的黑色符文倏然掠到幾個身後形成了半圓狀的圍合之勢。

而呼應黑色符文的是北彌生的白沙。細碎的白沙橫陳於兩撥人當間,緩緩蠕動着不停變幻着微妙的姿態,詭魅非常。

“蒙毅,怎麼回事?!”扶蘇凝神關注着北彌生等人的動作,厲聲問道。

囚牛劍的嗡鳴聲愈來強烈,蒙毅惡狠狠地吐出一句話,“陳朦和平兒,不見了!”

“染兒和駱賓也被抓走了。我也是剛剛發現的,就馬上趕過來了。”白與飛神情十分慌亂地說著,當他看到桑夏居然在那個玻璃里時,驚叫道:“桑夏怎麼在那裏,她也被抓了嗎?快去救她啊。”

扶蘇眉心一跳,大腦飛快轉動起來。

難道對方剛才說起兩千多年前的往事,為的就是拖時間?

拖住自己等人,方便將陳朦、平兒、染兒和駱賓抓起來嗎?

可若是這樣,他們的目的是什麼呢?那兩人的神情不可能是演戲做假,找回親人的真摯感情是不可能演得出來的。就算他扶蘇再眼拙也不至於分辨不清。

可是,為什麼呢?綁為人質總是有目的,可為何這兩人反而倒像是有些茫然無知的樣子呢?

囚牛,震音!

大面積的玻璃隨着劍音越來越強烈的嗡鳴聲,再也承受不住,轟然暴裂開來。

“桑夏!”

她就站在玻璃旁,當無數玻璃映着紫色光芒暴飛刺向她之時,扶蘇的心跳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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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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