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三章 再見黑馬河的星空
SHIBUYA澀谷。
華燈璀璨得不能再明亮了,隨處可見巨大的屏幕上翻轉播放着各種美輪美奐的產品廣告。各類打折信息、促銷手斷令人嘆為觀止。
當然,這些也僅僅引起了桑夏一時的新鮮感而已。
沒過多時她就覺得刺眼難忍,嘟着小嘴:“這特么比沙漠上那巨大的太陽還晃人,醜死了。”
“不許說髒話。”扶蘇說完,意識到了什麼有些不自然地看了她一眼。
嗯,沒有像以前那樣滿臉不屑地冷哼說,要你管。這也算是兩人之間關係上的進步了吧。嗯,是了,堪稱劃時代的進步。
步子還是邁得太大了,大概是反應遲鈍,過了半晌桑夏突然停住腳步回頭側着腦袋歪眼看了他一會兒,不知在想些什麼。訥了會兒也沒說什麼不中聽的扎心話,繼續急步往前走去。
天知道她要去哪兒。搞得好像自己很熟悉這座擁擠之城似的。
唉…扶蘇心嘆一氣,好笑地搖搖頭,迅速跟上。
澀谷街頭除了晃眼的燈光之外,其間行走的路人也是一道獨特的風景。
除卻衣着正常的普通上班族之外,這兒擁有着大量的特立獨行者。他們的衣着明顯地與眾不同,標新立異在這兒似乎已不足為奇了。
身着正裝的上班族們,對那些擦身而過頂着五顏六色腦袋的奇裝異服者,完全一副司空見慣的神情。
不過月余的時間,扶蘇的一頭銀灰短髮長長了不少,看上去真的與那些中二青年沒什麼兩樣。
並且,還是中二里最不入流的類型。人家好歹是從發色到襪子,就差武裝到牙齒了。
桑夏惡趣味地盯着扶蘇看了又看,繼而又將他去與不遠處一群身穿長袍手上還拿着道具武士刀的青年作了一番對比。搖搖頭,你這一身黑的衣着跟本不夠看啊。
扶蘇大概也猜到了她在心裏不知道把自己揶揄成啥樣了,沒好氣地別過臉去。
沒什麼好奇怪的,這群青年還算是正常的。不就是將頭髮染成紅綠藍橙七彩色嘛,不就是穿着像從漫畫裏走出來的人物一樣嘛,太正常不過了啊。
“你沒看到嗎?那邊還有兩隻龍蝦呢。“
“龍蝦?在哪裏?能吃嗎?”
順着扶蘇的手指打眼看過去,桑夏一溜煙人就跑遠了。
“這是人。人扮的龍蝦!人鑽在道具服里扮的,不能吃。”
“哦!可是好好的人為什麼要扮成龍蝦呢?”
桑夏一臉迷茫地看着川流不息的人流,突然咯咯笑起來,“扶蘇,你看,他們像不像一群魚?”
怪這城市太過前衛,還是說這世界本就光怪陸離得已經見奇不怪了。至於人為什麼要將自己裝扮成別的生物,這個問題扶蘇也解釋不了。
確實,打眼看去,那些穿行於斑馬線密織的人群,真的很像游於深海里被鯊魚追趕的魚群。
這個城市的人行路時身後好像永遠都緊緊追着可怕的怪獸,恨不得自己能長出一對翅膀來,趕緊逃離。
她兩眼冒着綠光,望着巨幕上滾動的美食廣告,哈喇子毫無掩飾地掛在一邊嘴角。
扶蘇看了眼周邊的街道,分辨出方向後使了個眼色,向另一條街道走去。得趕緊餵飽這傢伙才行,不然整個世界在她眼裏就都像能吃的食物了。
當然,桑夏不可能真的跑去吃人,她又不是那個追着人屁股後頭跑的怪獸。
只不過樣子有點嚇人了,一本正經地指着圍在一家居酒屋前穿着浴服、梳着名為大銀杏髻頭的肥碩男子直咂嘴。
“他們是相撲手。相撲是這個民族很流行的一種運動,類似於摔跤。最早是源於我國的,秦時我們將這種運動稱為角抵,到了南北朝時期才被稱為相撲的…”
扶蘇煞有介事地解說道,十足的好老師。可惜了,這個桑夏卻不是之前那個乖巧的好學生。不耐地揮揮手,撫着肚子發出一聲巨響。
穿過中心街區轉窄巷,如果沒記錯的話,前面就是表參道。
當扶蘇看到北青山的路標時確認了自己的記憶沒有是準確的。
沒過一會兒,兩人步入一幢不甚起眼的小樓。桑夏緊緊跟在扶蘇身後,順着樓道往下走。滿牆的灰黑色只有一束明亮的光打在上面,簡單不過卻也顯出頗有些意境的韻味。
叩門而入,一間古樸而兼具現代氣息的雅緻精理店呈現眼前。
沒有預訂,好在並沒有滿座,順利地跟着一個笑容十分可愛的嬌小女孩來到一外小隔間落了座。
兩個人的晚餐,由一斗名為‘隆一阿波山田錦特等米純米大吟醸’的料理揭開序幕。
頭菜:岩手縣產鮭魚卵蒸蛋,魚卵的咸鮮味與蛋的香醇和諧芳醇,充斥於味蕾之間,留下足夠回味許久的濃香;
狼牙鱔松茸土瓶蒸,松茸的鮮味被鰹節高湯吊到了極致,口感溫柔得像有一股暖風從舌尖輕拂過似的。
扶蘇配了青檸來飲,桑夏卻還沒來得及了解到有這種飲用方式就已經是豬八戒吃人蔘果,三兩口就喝乾了。
接下去便是主菜,向付:由鰹魚和真鯛的刺身搭配蓮梗切片組成,日本香菜、生薑末、本山葵,這些調料缺一不可。
蜻蜓點水一般蘸取一些在魚肉上,置入口中,登時齒頰滿溢各種味道。香甜、微辛、淺辣交錯間譜出一支味覺之歌,美妙到無法言語。
桑夏不懂,有樣學樣但還是蘸多了山葵一時間把自己嗆得臉緋緋紅。
扶蘇笑着將一片蓮梗喂到她嘴邊,一口下去清爽宜人之氣竄至頭頂再落到胃裏。
八寸登場:炭熏稻穗、大和芋泥和紅蝦的造物、烏賊的鹽辛、炭燒青鱂、帶子香魚、碳烤甘栗,還有陪襯用的小磨菇和小芋一頭。一大盤滿滿當當,擺放好看得煞人。
大和芋鮮甜可口,烏賊的鹽味恰到好處,不漬舌這個分寸可是很難拿捏的。
青鱂實為一夜風乾,以炭燒處理,脆而香口,帶子香魚以醋腌制,新鮮微酸味道極為獨特,絕非一般日料的寡淡印象。
採用現捕的明石海峽鰆魚以炭火燒制,肉質勁道且完全不柴,火候與手法掌握得很好。
還有一道以昆布和鰹節高湯燉煮的真鯛魚糜球,南瓜以及小松菜,非常溫柔的味道,令兩人被各種滋味充斥的味蕾得到了短暫的歇息。
說起來菜色很多,實質上真真不夠桑夏塞牙縫的。一副‘慾壑難填’的模樣,總算在米飯上桌時眼裏冒出了愉快的亮光。
陶鍋炊飯同樣採用了昆布和鰹節高湯為基礎,現捕的秋刀魚還不是最好的季節,但並不影響秋刀魚飯的香美。晶瑩剔透顆料分明,配上味噌汁和新香,使得腸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最後是飯後甜品,名字很可愛,叫‘水菓子’,一小碗葛粉糕配三盆糖粉以及黑蜜,一小碟子青提和日本石榴配葡萄酒的啫喱,以及最為乏善可陳的抹茶雪糕。不是街邊小店隨處可買到那種,均為這間料理店自製出品。
吃飽喝足,桑夏長舒一氣,打着飽嗝兩手撐在身後的坐位上整個人看上去癱軟得像隨時都要倒頭卧下,並同時不停地咂着嘴毫無形象可言。
扶蘇並沒有因為周邊客人的異樣眼光而提醒她注重儀容姿態,不需要。
人活着不就是圖舒服嘛,再說了,她也並沒有作出什麼出格的事情,只是看上去不太成樣子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她開心就好。
‘呃’又打了個飽嗝之後,吞掉快要融化的抹茶雪糕。一點都不浪費,這個習慣真是好啊。
“這些食物奇奇怪怪的,不過是真的好吃。比蒙毅做的不知道好吃多少呢!”這已經是桑夏能想出來的最高評價了。
扶蘇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這丫頭當然不知道這可是日本國內數得出來的料理。
不說是頂級的吧,也排名日本餐廳第八十一位,米其林一星名店,可不是浪得虛名啊。
當然,她更不知道自己這頓吃食,抵得上她給喬子夜打多久的工。
就在兩人吃得不亦樂乎的同時,代代木公園周邊那家接待了兩位可疑人士的酒店裏都快炸鍋了。
警察來來往往,不知情的路人私以為這兒發生了什麼凶殺案之類的血腥事件。
不得不說,這個民族的人還真是淡定啊。沒有人害怕的,好事者哪兒都有,酒店門口圍着些好奇的人交頭接耳熱烈地討論着。
有與酒店內部人員相熟的大致傳遞了個意思,有兩個穿着迷彩服的人也不知道怎麼的渾身都是血,還骯髒得像露宿者呢…
警察也不淡定了,真是執著啊。酒店內的監控找不到蛛絲馬跡,還不依不饒地調看了周邊所有街道的攝像頭資料。然而這兩個人就像是憑空蒸發了。
難道說這是什麼職業殺手潛入我們繁華的東京了嗎?可是為什麼又如此高調地在酒店開了房間呢?而且房內除了洗手間沒有任何使用過的痕迹,只有一套沾了不少血跡的衣服。拿去化驗了,也不知道那個血是什麼成份。
悲催的澀谷警署如臨大敵,全員調集,必須找到那兩個可疑份子,不然萬一鬧出點什麼人命案就太可怕了。如果扶蘇了解到兩人正處於被半通緝的狀態,不知會作何感想。
警員們都散出去了,滿澀谷到處轉悠比對着手上的照片,想着趕緊得將危險人物抓起來。
然而,被半通緝的兩人卻老神在在地抱着飽腹悠哉晃蕩在表參道北青山街頭。
幕夜在這裏大概也就是個樣子,抬頭看天,滿眼冒金星。
不是真的有星星,而是到處都明晃晃的惹人討厭。不管多晚,這座城市好像永遠都有在趕路的人,行色匆匆,一臉冷漠卻又看上去挺和善的。這種奇怪交融於一體的氣質,讓桑夏很不舒服。
走了沒多久,桑夏突然扭頭抓住扶蘇的雙手定定地看着他。
說不慌是假的。扶蘇的心莫名地狂跳起來,連瑣反應呼吸亦同時急促起來。
微微閃爍着眼眸,定下心神,溫柔地綻出笑容。
“怎麼了?”
他突然有了某種明悟,自己好像已經不再有意無意地將她與本體對比了。
就好像某一刻,他已經認定了她就是她。是現在的她還是以前的她,都只是她而已。這算是一種不忠嗎?
這個問題他還來不及去思考,因為她笑起來真的一如既往的好看。
“我們再去看一眼黑馬河的星空吧!”明眸皓齒,她真的算不上美人,可在他心中卻無與倫比。
點點頭,行到黑暗的角落裏,金光微閃。
可憐了澀谷警署的警員們,苦逼地滿世界找人,找到兩眼發花。直到第三天,警部補才搖着無奈的大腦袋宣佈停止了這項毫無意義的工作。
告別東京,毫無依戀。櫻花很美,料理很棒,除此以外,在桑夏眼裏一無是處。
在她的那雙眼裏,只有漫天的星斗銀光,傾泄了滿瞳的光輝,是天上的光,也是她心裏的光。
黑馬河的星空一如既往璀璨,銀龍吞吐着宇宙間不可捉摸的能量。
斗夜有帳蓬明亮似草原上的星,有冬不拉的琴聲自遼遠的地方隨風傳揚。
‘嗚啦啦,遙遠的人耶,看一眼吧。
看看這水草豐美的沃土吧。嗚啦啦,心上的人耶,看一眼吧。
看看我為你摘下最美的花兒吧。嗚啦啦…
你耶,你或許不認識我,但有一天,你一定會知道我。
我是黑馬河,我是青海大地,我是草原上的雄鷹、是漠地的孤狼耶。
嗚啦啦…你會記住我,請你記住我…’
桑夏聽着那遙遠之外傳來的歌聲,由衷地說道:“唱的真好!真好聽!”
靜靜地望着天宙星河,斗轉星移是個漫長的過程。
但她眼眸中的閃光,卻有種一眼萬年的歲月流逝之感。
扶蘇怔怔地看着她閃亮的眸子,像陷進了深深的漩渦之中,難以自拔也不願自拔。
沉淪,迷醉之感充斥於整個大腦,他彎着唇笑起來,笑容美好得堪比天上的星辰。
沉默不語,卻伸出手輕輕牽住她的。掌心裏一陣暖流傳遞,他能感受到她指尖的微微動作,她也察覺到了他溫熱的肌膚愈來愈熱。
草原上,星空下,兩人久久凝望着。蒼茫天地間,一生一世一雙人。若只如此,該有多好?!
若一切不存在,該多好?
沒有浩劫,沒有災難,沒有亡者界,沒有不知名的能量。
沒有前世,只有今生。隨便吧,任何可以不存在就都讓它不存在吧。
只要這樣久久地注視着彼此,管它什麼兩重身,無論是那個她還是這個她,眼前的人就是他的她。他沒有去想,也不願去想。
許多事情是不需要去計較認真的,更無須費盡心機去找一條絕對正確的道路。
管它的呢,不是嗎!
走了再說,也許能走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