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查家村裡一隻鬼
被彩虹美到的當然不僅僅是山頂的兩人。
陸亭站在一塊大石頭上,拿着手機狂拍遠處天空中的彩虹。在他有生之年都不曾遇到過這樣美的景象。
茶山腳下、效外、街道轉角、陽台、城市的某個角落,所有能看到彩虹的人都被這綺麗的異景美到了。
一時間,世界好像突然陷入某種美好的停頓。
時光凝住了這樣的片刻。
查老夫婦站在院子裏看着半空中的那巨大的彩虹,久久沒有言語,兩位老人只是習慣地牽着彼此的手。
“秀兒,咱山上來神仙了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查老爺子對着老伴說。
“神仙都來了,咱茶山不怕沒人照看咯。”老太太咧嘴沒了門牙的嘴笑着拍了拍老爺子曾經厚實如今佝僂的背。
那道瑰麗的彩虹逐漸褪去顏色,用極快的速度消失在空中,留下零星的色彩碎片,堆砌在青山之上。天空像一片通透的鏡面,照射着地上的人們。
人群散去,被剛剛出現的奇景震撼了心靈,一言不發、沉默地各自回到原本行走的軌跡上。
女孩怔怔地站立着,久久凝望已經失去彩虹蹤影的天空。
風一陣陣吹來,帶着樹葉上的雨滴。
她似乎在思考什麼,扶蘇悄悄轉身無聲行出涼亭不去打擾她的安靜。如果他走去女孩的身邊,他會看到女孩臉上的淚水…
但他沒有,他離開了。
人世兩千載,多的是匆匆而過。這樣的午後,也不例外。
途中遇到正向山上攀爬的老陸,看到扶蘇便手舞足蹈地描述着適才神奇的天象。略胖的身材看上去極為滑稽,扶蘇淡淡報以微笑。
他並不知道自己是在笑老陸的憨直可愛,還是想到了山頂那個想看彩虹的姑娘。
下得山來,在查家院子裏小憩了片刻。遠山映在夕陽之下,天色漸沉。
對金錢基本沒什麼概念的扶蘇,很耐心地聽着老陸絮叨着茶山此時出售的價格多麼合理。他誠實地對查老夫婦表達了對整座茶山環境、茶樹情況的滿意程度。
二老臉上笑容愈發燦爛,皺紋堆積得也更為密集。
婉拒了老夫妻晚餐的邀請,回到桃花潭己是黃昏將盡,一輪新月又將掛上天空。
老陸很能察顏觀色,機靈地將晩餐安排在了極具當地風土之味的農家樂。
皖南的徽派建築在白日裏粉牆黛瓦,煞是風情古韻好看得緊。到了夜間,在幕色之下,卻襯出了莊嚴、肅穆的氣質來,倒又是另一番風味。
這樣山水環繞的小城村鎮裏,農家樂幾乎處處可見。所幸老陸地頭熟絡,不一會兒便到了目的地,停罷車引着扶蘇彎彎繞繞走了一段,穿小村、過花徑、經流水、到人家。
拐了十七八個彎后,豁然開朗,一片小村落展現在眼前。
說是村落,不如說是由幾座橋互通的聚居生活區。一塊三四米見方的牌坊立在村落口——查家村。
“這可是查爺的村子?”扶蘇問。
“就是這片兒,都姓查,世世代代都生活在這兒。查爺他們家祖上就是這兒的,應該是他老爺子的爺爺那輩開始盤的茶山,就在那邊生活了。”
老陸回完問話,麻溜地跑去后廚點好菜,看來和店家熟悉極了。
雖是晚餐,鄉壤之地,卻也並不算廖落。農家樂原本不大,院裏院外攏共也就七八處圓桌。算上扶蘇兩人,已經基本滿座。
老陸雖然是干倒手多年的小商人,但其骨子裏質樸的本性卻沒多少改變。或許也是因為這一點,相處半天的時間讓扶蘇對這個中年男人很是放心。
愜意地靠在竹椅上,看着院子邊穿流而過的溪水,心想着如何修補茶山某處的地坑凹陷,是否栽種幾株樟樹...
想了沒多一會兒,隨着美味上桌,扶蘇便忘了剛才的思路。南瓜花餅、炒茶干、石耳燉豆腐,唯一的大菜是皖南最著名的臭鱖魚。
茶足飯飽后,老陸腆着原本就有些隆起的肚子,熱情地建議道“夏先生,要不要四處走走?這個查家村啊,很古老了嘞,以前出過很多名人的。舊時候還出了不少當大官的,什麼探花啊、狀元,嗯,人傑地靈嘛。瞧瞧不?”
人間煙火,這是回到世間以來與人接觸來往最多的一次。老陸這種生活在生活里,生並活着的俗世塵味讓扶蘇感到一種難以形容、即陌生又熟悉的滋味。
跟着老陸漫步在查家村的老石橋路上,真的是漫步,老陸確實走不快。再者,查家村的小路並不寬敝,道路一邊是人家,一邊是嘩嘩流動的溪水。
這個自然古村落極好地保存了千百年來的人文環境與建築,許是看到了商機又或者為生計,這個古村如今被開發成了每天都會有來自四面八方遊客的特色景區。雖修飭得有些過於新了,但其質樸氣質倒也算是保護的不錯。
一路上,老陸不停地介紹着。溪岩邊有靠背的木椅叫美人靠;這個橋是竹橋、那個橋是藤橋,如今都不走人了就是保留着對前人有個紀念,也是個景緻,通行還得靠石橋。
當老陸指着一幢較大的古宅說出‘梁托、雀替、斗栱、瓜柱’等詞時,扶蘇認真地看了看老陸,心想,果然書香之地無白丁。
“再前面就到祠堂了。別看現在祠堂沒什麼用,以前可厲害了。我們小的時候,誰家有個是非,和誰有個矛盾什麼的,都是到祠堂找族親長輩處理。”
扶蘇點點頭但笑不語,跟着老陸繼續往前走。
離祠堂約摸還有四五幢宅子,扶蘇感覺到了異常。側着耳朵,皺起眉,像是聽到了什麼奇怪的聲音。
老陸在前面行走並未看到扶蘇此時奇怪的表情,到了祠堂門口,提醒道“祠堂的門檻高,天黑看不太清,您得把腿啊,抬高點兒。”
說著,老陸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正想着打開手電筒功能,扶蘇已經走進堂內。
祠堂的正門入口處有一塊巨大的屏風,擋着正廳,因此裏屋亮着燈也看不到半絲光線。
正廳中央是一處天井,不算太大,方方正正。
堂中一圈坐椅,正前中央一方茶岸,茶岸兩邊兩把官帽椅;左右各四張椅,共十座位。祠堂如今已經被查家村作為一處售買門票的展覽區,除了村落形成的介紹外,還陳設着查家村歷代的名人圖像。
對於這些扶蘇並沒有在意,他只是在想如何支開老陸,因為接下去可能出現的畫面,老陸一定不會想看。
正絞腦尋一借口,裏屋閃出一道身影。
“誰呀?”聲音模糊有些口齒不清。
身影走到堂前的右牆邊,只聽得‘啪’的一聲,燈亮了。她看着他,他看着她。
老陸看着他倆。
“咦?是你呀。”說話的人,嘴角掛着些許泡沫,手上拿着牙刷。
“你?”幾乎同時出聲,扶蘇也略感吃驚。
是她!彩虹姑娘!為什麼她會在這裏?
“你們?你們認識?”老陸更是一臉茫然。
“陸叔,咦,你,你們一起來的嗎?”顯然,女孩認識老陸。
“剛才黑燈瞎火的,以為你不在呢。”說話間,老陸已經走到兩人之中“這是浙江來的客人。你們,認識嗎?”老陸一臉茫然找不着北。
“哦,不是的,就下午在茶山頂上遇到的...您好!”女孩向扶蘇禮貌地點頭致意。
“你好。”扶蘇禮貌回禮。
“那個,陸叔你們坐會兒或者先四處看看啊,我回屋會兒。”女孩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牙刷,拿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泡沫。
“好好好,你去吧,我們看會兒就走。”老陸應道。
女孩折返來時的方向,她的房間在前堂右邊的護屋,類似於古時候門子(看門的僕人)休息居住的房間。
扶蘇待女孩走回屋中,順着前廳左牆后的通道走去後院,老陸緊跟着他的腳步。
見諒了。
扶蘇心裏對老陸默念着抱歉,繼續向後院走去。
而老陸此時卻被定在了原地,沒有任何動作!只見他剛抬起的一腳步懸在半空中微胖的身材沒有一絲晃動,穩得像像一道正在流動的水柱被突然速凍住了一般…
後院比前廳大許多,中間露天的大天井周邊一圈廂房,空無一人。院子靠近左側廂房的牆角栽着一叢竹子,繁茂挺直。
“出來吧。”扶蘇的聲音響起,徘徊在天井中。
一個女子身影從那叢竹子的黑暗中,緩慢地展露出來。
那是一個一身水藍色粗布衣褲、二十多歲模樣的女子。長長的頭髮編成一根辮子,束在腦後,拖至腰間。女子囁嚅着想說些什麼,又似乎很恐懼。緊張地捉着自己的衣襟,不敢看來人一眼。
“說吧,你在此處作何?”扶蘇只覺得這氣息好像似曾相識但又沒有一絲印象了。
為了看得真切,抬手後院的道燈、廂房內的燈,瞬間都亮了起來。
登時,燈火通明。女子被燈光照得更為緊張,害怕地將身體向屋柱邊靠着,試圖能遮住一些。
地上沒有影子。
查家村裏有一隻鬼,還是一隻這麼多年的鬼。
徘徊人世這麼久,靈魂容易枯竭。是什麼原因,讓這個女子久久不肯離去。能躲過陰差且還存在這麼多年,卻是這樣弱的一個普通鬼魂?!!
扶蘇有些好奇。
“說吧。我不是陰差。我只是想知道,你是誰?為什麼在這裏?”這只是一朵不願離開人世轉入輪迴的靈魂,只要她沒有不良的企圖,扶蘇根本不會插手。
那女子,或者說那隻鬼,這才抬頭看他。
只一眼,鬼魂便瞪大了雙眼,魂靈構成的虛形身影晃了一下無聲跪落在地上。
“是…是您,是您啊,恩人...”女子鬼魂的聲音莫名地顫抖,間似乎還帶着一絲欣喜的意味。
“恩人?你是???”扶蘇確實覺得這個鬼魂氣息似曾相識,但他確認這並不是他在世時的親人或朋友。
“恩人。謝謝您!”
“雖然不知道您是誰,但這許多年來,我一直感謝您。”跪在地上的鬼魂滿臉淚水。
扶蘇驚詫地看着她,眼中滿是疑惑,他不記得自己認識這個女子。
鬼魂啜泣低聲說道“您是我們娘倆的恩人啊…您還記得二十年前嗎?”。
二十年前...
扶蘇想起了那個偶遇蒙毅的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