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扶桑初見聞
十月下旬，悶熱的秋老虎終於收起爪牙，天氣一天涼過一天。
距離葉菩提回來已經過去一個月，葉雲也如願以償當上長老會的大長老，代價是葉菩提不在追究那三個做假賬掌柜的責任。
島上事情暫時處理完，距離尹良闕和風間未緒的決鬥之日只剩下不到一個月時間，葉菩提與賀蘭明月踏上前往扶桑的船。
除過賀蘭明月，孫伯也在同行之列，他是賀蘭明月最為倚重的護衛，只要不出意外，幾乎都和她形影不離。
她們從碧落天出發，經過十日的行船，在下關上岸，然後在去往風間家族所在的平安京。
上岸時已經是十一月初，扶桑正好下第一場雪。
地面落一層薄雪，賀蘭明月的靴子踩在地面上留下淺淺的腳印，她舉目四顧，驚訝道：“這裏是碼頭啊，怎麼看起來這麼破呢？”
確實，下關雖然是碼頭，但周圍只有幾個村子，並無城鎮，遠不如碧落天的碼頭那樣繁華，跟不要說和中原的大城池相提並論。
雖然大地白茫茫一片的景色不錯，但看到這碼頭如此破爛，商客行人都不多，賀蘭明月還是有些失望。
葉菩提解釋道：“如今扶桑比較繁華的是平安京、南都、江戶這些地方，下關確實就這樣，我之前給你說過，你來之後一定會的失望的，而且現在入冬，你也看不到櫻花。”
賀蘭明月有些喪氣的說道：“那就很沒意思，我還當有什麼不同呢。”
“扶桑的景色還是不錯的，尤其現在下雪，景色更美。”葉菩提說道：“而且平安京也算繁華，來看看也不錯。”
“好吧好吧。”賀蘭明月已經沒有來時的興緻勃勃，說道：“來都來了，總不能現在轉頭回去吧。”
從下關到平安京不算太遠——這個不太遠是以中原城市之間的距離來算。
風間家族已經派人前來接葉菩提，來人正是那個風間小五郎，整個風間家族葉菩提也就認識他一人，家族自然派他前來。
風間小五郎帶着幾個僕人，趕着一輛馬車，見到葉菩提之後畢恭畢敬。
先前在船上他知道葉菩提是碧落天的大小姐，態度已經很好，等到回家之後，從風間未緒口中又知道葉菩提是和風間未緒一個級數的高手，此番就更加恭敬。
兩人交談幾句，眼看着雪有越下越大的架勢，風間小五郎說道：“葉小姐，咱們還是早些啟程吧，不然時間太晚，可能天黑前就趕不到下榻的地方。”
葉菩提點點頭：“客隨主便。”
她和賀蘭明月兩人鑽進馬車，風間小五郎和孫伯一坐一走坐在車外，趕着馬車離開碼頭，至於他帶來的那些僕人，只能跟在馬車後面慢跑。
這馬車空間還算寬敞，葉菩提與賀蘭明月一左一右坐下，也不覺得逼仄，風間小五郎解釋道：“這是家主的馬車，聽聞葉小姐賞光駕到，特意讓我用這輛車接您過去。”
葉菩提說道：“多謝。”
如今的扶桑非常窮，窮到難以想像，即便是屬於上層建築的風間家族也遠不能和中原的富商、貴族相比，只說這輛風間未緒自己的馬車，在中原也就是普通富商乘坐而已。
從下關前往平安京約五百里的路程，趕車需要四到五天時間才能到、
今天葉菩提是中午才登陸，因此只走出五十里地天色就暗下來，再加上下雪的路難走，風間小五郎就帶着她們在附近一個村子借宿。
這個時間點的扶桑，沒有任何後世所熟識的繁華，能直觀感受到的只有貧窮和落後，對於中原人來說，屬於正常人都不會來的地方，因此聽聞葉菩提肯賞光前來見證風間未緒和尹良闕的決鬥，風間家族的人也非常意外和驚喜，要不是平安京距離下關太遠，他們家族的接待規格肯定不止如此。
他們下榻的是距離下關不遠的一個小村子，借住在村子的村長家中。
風間家族是扶桑第一武道家族，家主風間未緒是扶桑第一高手，無論是在貴族還是平民中都有着極高的聲譽，因此聽聞風間小五郎來自風間家族，村長立刻在家中收拾出客房用來招待他們這一行人，甚至因為人員安置不下，還連夜敲開村中其他人的大門，將風間小五郎帶來的這些僕從安排進去。
盤坐在主屋的疊敷上，賀蘭明月小聲說道：“這東西和中原的席居倒是有些像。”
葉菩提為她解釋道：“這東西中原一般稱為榻榻米，他們自己稱為疊敷，確實源自中原的席居，不過春秋之後胡凳從西域傳進來，中原基本摒棄這種生活方式，扶桑倒是還保留着。”
賀蘭明月好奇的打量村長家中的傢具，雖然破舊，但因為與中原不同，倒是讓她好一陣驚奇，連看到一個晴天娃娃都感覺好奇，直到葉菩提為她解釋之後，她才明白中原也有這種東西，被稱作掃晴娘，不過多為紙做，與扶桑不同。
賀蘭明月好奇的問過許多東西，等到葉菩提一一為她解答之後，她感嘆道：“扶桑處處都能看到中原的影子，不過若不是出來走走，也是看不到的，這趟倒是沒有白來。”
很快村長為葉菩提他們準備好晚飯——飯糰、鹹魚、腌肉、野菜以及一碗不知道是什麼名字的湯。
至於葉菩提之前給她提起過的生魚片、壽司之類的一樣也沒見到。
面對這些食物，賀蘭明月在海上顛簸幾天的身體實在沒有胃口，但當著主人的面，也不好表現出來，仍是熱情的感謝過後，然後淺嘗即止，借口自己暈船，胃口有些不好。
她很想問問葉菩提，說好的生魚片呢？說好的壽司呢？你個大騙子！
葉菩提也沒有吃多少，倒是孫伯估計是餓了，風捲殘雲一般將桌上的食物橫掃一空，倒是緩解三人的尷尬。
村長家中的房屋並不多，葉菩提不得不和賀蘭明月共擠在一張榻榻米上面。
等到躺下之後，賀蘭明月才抱怨道：“你不是說扶桑的食物很有特色嗎？怎麼都是些鹹魚腌肉啊，本來我這幾天在海上顛的就胃口不好，整天吃的也是這些東西，沒想到上岸還是這些。”
黑暗中葉菩提解釋道：“這兩樣最早也是傳自中原，不過如今中原吃的並不多了。生魚片一般都是現撈的魚才能做，這大晚上，還下着雪，你讓村長去哪裏撈魚？壽司……扶桑吃的壽司是為出遠門準備的食物，是將飯糰和魚肉用醋、鹽腌制吃的，我覺得你不一定會喜歡吃。”
“那也要嘗嘗才知道啊。”
“好吧。”葉菩提妥協，說道：“這裏只是一個小村子，什麼都沒有，等到平安京，你肯定都能嘗到。”
葉菩提來過扶桑幾次，但都是來去匆匆，她對扶桑的了解，更多還是通過書本和來往碧落天的商客口中。
這些年練武的閑暇時間她總喜歡看一些史書和風物誌，對比一下這個世界和自己記憶中的世界有什麼不同的地方。
文化上大同小異，但是歷史的軌跡卻南轅北轍，根本找不到點滴符合自己腦海中的記憶。
這一晚躺在榻榻米上，雖然遠不如自己的大床舒服，但結束連日來在海上晃蕩的日子，能躺在榻榻米上也是非常舒服，因此賀蘭明月和葉菩提說過幾句話，很快就熟睡。
睡到半夜，一陣急促的鑼鼓聲把葉菩提與賀蘭明月從睡夢中驚醒。
賀蘭明月揉揉眼睛，無奈說道：“怎麼回事啊，每次和你出門，三更半夜都會遇到點事情，難不成咱倆命里相剋？”
黑暗中葉菩提默默穿好衣服，然後才說道：“你睡蒙了吧？”
賀蘭明月嘿嘿一笑，穿好衣服，這才說道：“三更半夜敲鑼打鼓，難不成還有強盜？這麼窮的地方也有強盜光顧？搶什麼，鹹魚還是臘肉？”
這個時代，不管是中原還是扶桑，三更半夜的敲鑼打鼓不外乎兩件事，一件就是天災，地震或者洪水之類，一件就是人禍，起火或者有強盜來襲。
葉菩提已經拿起茱萸劍，走到門前說道：“那是你沒見過更窮的，相比之下這個村子還算不錯了。”賀蘭明月也抱起自己的錦瑟準備和她一起出去看看究竟，葉菩提拉開門，冷風裹着雪花就從外面的走廊吹進來，冷的賀蘭明月一個哆嗦，連忙又反身去找自己的披風。
兩人站在走廊，雪還在下，天地混沌一片。
葉菩提看到風間小五郎和孫伯也從隔壁的房間走出來，葉菩提問道：“出什麼事情了？”
風間小五郎說道：“不太清楚，可能是浪人。”（注1）
“什麼是浪人？”賀蘭明月好奇問道，她對扶桑的了解僅限於聽過幾個來中原的扶桑人的吹噓和葉菩提的解釋，對這片土地幾乎是一無所知，所以才有此問。
葉菩提說道：“通俗來說，你可以理解為流寇，都是一些居無定所的落魄武士，如今扶桑分成十幾股力量在混戰，這些浪人就遊走在各個勢力之間，為自己的主人效命，一旦自己的主人戰敗或者被消滅，他們就只能尋找下家，找不到合適的就只能去流浪，他們什麼事情都干。如果是浪人的話，對於他們來說，這個村子可以說是富裕地方了。”
賀蘭明月笑起來：“在草原的時候，事事都是我為你解惑，到扶桑卻又成你事事為我解惑，以後會不會去一個地方，咱倆都是兩眼一抹黑？”
“肯定會。”葉菩提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這樣問，但還是回答道：“暹羅，占巴還有更遠的天竺，這些地方我也只是聽過，沒有去過，如果將來去的話，那咱們就真的什麼都不懂了。”
頓了頓，她又說道：“不過沒關係，我有茱萸劍。”
依自己的武功，葉菩提覺得自己就算去天竺遇到巴霍巴利王也是不虛的，前提是他們不要開掛。
村長家的門已經打開，一串腳印從雪中延伸到外面，顯然村長已經出去。
葉菩提看看一旁的三人，說道：“我們也出去看看吧。”
三人應允，於是一起走出去。
村子一片漆黑，只有同往村外的一條路上有火把亮起，四人趕到的時候，正好看到村長在組織村民們防守，幾十個年輕的青壯拿着粗製的弓箭和魚叉擋在最前邊，在村民的對面，一群穿着破破爛爛衣服的武士正在叫囂。
賀蘭明月聽不懂扶桑語，不得不讓葉菩提為她翻譯。
葉菩提說道：“這些人說他們要在村中借宿過夜，村長不同意。”
賀蘭明月看看對面沒幾十個武士，人人都帶着兵器，低聲笑道：“換成是我，我也不同意，這些人是不是傻，這麼大一群人帶着兵器來借宿，一看就不是好人，村長只要腦子正常就不會同意吧？換成是我，肯定讓幾個人先摸進來踩點，能等到搞清楚這裏的情況，在通知其他人來把這裏端了，這都是草原上馬賊常用的路數，這些人連這也不懂，還敢出來混？這扶桑的江湖也太好混了吧？”
葉菩提說道：“你說的沒錯，但是扶桑的浪人很多都是單獨行動，除過某一方勢力招攬，不然很難聚集大群人，他們都是過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哪裏管得這麼許多，這一次應該是雪太大，所以才會逼這麼多走投無路的浪人一起朝着村子過來，又怎麼可能像你說的那樣，還能先踩點在下手。”
“這麼一說他們好像還挺可憐的？”
葉菩提說道：“馬賊可憐嗎？流寇可憐嗎？一個道理。”
這邊村長和那群浪人交涉幾句，雙方互不退讓，村長堅決不允許這群人留在村子過夜，但是對方很明顯也是打定主意要留在這裏。
葉菩提看看風間小五郎，說道：“風間先生難道不準備出面嗎？”
這種事情葉菩提自然不會出面干預，但風間小五郎應當不會坐視不理。
風間小五郎苦笑一聲，說道：“葉小姐既然知道我們扶桑如今的亂局，也應該知道下關並不從屬平安京，雖然名義上它尊奉平安京的王上，但實際的掌舵人是足利高義，就連王上也沒辦法命令他，我們風間家族是王上的堅定支持者，和足利高義並不和睦，這件事……再看看吧，不到最後我是不願意出面的。”
他倒是想過要是葉菩提出手，自然可以輕鬆打發這些浪人，但他沒有任何立場請葉菩提出手，只能暫時先觀望一番。
這些浪人若真的動手，依靠着村民手中的弓箭、魚叉是擋不住的，畢竟他們大多還是有功夫在身，到那時自己再出手也不遲。
他心中還是期望這些浪人能知難而退，這樣不至於讓他左右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