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為霜（終）

陸旭和楚璃自有門內的傳信法子，比一般的傳信要快許多，不過兩天，楚璃便回了信。信上說，趙思陌供職的這個鏢局，是瑞國立國后不久朝廷開的，因不在明面上，卻也派專門的人管着。如趙思陌這種外派，且能處理一城周邊事務的，多是會給他在當地租賃一套小的三進的院子。如果他一輩子在這務工，那這院子便在他告老之後贈與給他。如果是因公犧牲的話，這院子也會留給他的遺孀。然而就陸旭的來信而言，趙思陌並未享受到這樣的待遇。楚璃已經安排人去處理此事，不出兩月，事情便能有結果。

陸旭見此信，便知已然是最好的結果。只是楚璃的安排暫時解決不了眼前的問題，問題的癥結還是要看徐紫芝是怎麼想的。

楚璃來信后的一天，恰是趙思陌約徐紫芝出門的日子。

鄴城外的青雲觀，香火很旺。

徐紫芝見到趙思陌時，眼前起了霧，再見趙思陌，對徐紫芝來說，恍若隔世。

趙思陌從來不曾見過雙眼含淚的徐紫芝，這會見着徐紫芝含淚，他的心也疼了起來，也不顧在外的禮數了，便抱住了徐紫芝，哄她道：“怎麼哭了？可是被罵了？受委屈了？不哭了，乖。”

徐紫芝卻只是哭，什麼也不說，也不抬頭看他，只是抱着他哭。

過了好一會，徐紫芝才從袖子裏拿出帕子擦眼睛。趙思陌見她不哭了，拉她在一旁的廊下坐下，見她眼皮有些腫，便接過她的帕子，找了個水井絞濕了，讓她敷在眼睛上，消消腫。

徐紫芝想起自己在客棧做的夢，不知道是不是該信這個夢，心裏猶豫着不知怎麼說，好在帕子敷在臉上，她暫時沉默就是了。

趙思陌這會卻主動開口了，說：“我前幾日回家了一趟，你也知道我父母務農，上有哥下有弟，留給我娶妻的錢並不多。家裏還要開銷，想着我娶的是城裏的姑娘，家裏最多也只能給我七十兩銀子。我這些年存錢不多，零零總總有十兩。今年剛剛負責這鄴城的事務，局裏也給漲了工錢，月銀有五兩。在這鄴城養你和我是夠了，只是你祖父要求的置房，怕是不能了。”

徐紫芝聽着趙思陌這樣說，心裏百轉千回，揭開帕子，終是說了徐川柏的意思：“爺爺希望我們兩人能斷了往來，你家裏條件並不好，我從小十指不沾陽春水，爺爺說的那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也都是真的。我也不會生火做飯，自小就跟着爺爺學醫。除了這個，我一無所長。”

“我也不要你會做這些，如果不置業，我的月銀也夠我們請一個人回來。我娶你並不是想你做這些事情的。”趙思陌手足無措的解釋道。

徐紫芝看着這樣的趙思陌，卻笑了起來“你是傻了不成，沒聽懂是我爺爺希望我們斷絕往來嗎？”

趙思陌低聲說，“我聽懂了啊，可是我真的很喜歡你。從決定和你開始我就知道將來會很難。你生辰后，我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你。後來哥嫂給我介紹了個姑娘，我去見了。那姑娘其實也沒怎麼相中我，和中人說我鋸嘴葫蘆似的，一點意思也沒。我也沒相中她，我還是想和你在一起。哪怕你拒絕我，我也想再來一次鄴城看看。後來你應了我一起去上元節，我當時高興的都要瘋了。回去后我挑了好久，才買了這個木簪。年關的時候來找你，其實那會我已經在回鄉路上了，想着你這還是順路的，很想見你，就又來了。”

趙思陌有些沮喪的繼續說，“鄴城這邊安排人的事情，一直有和我說，我那會還沒下定決心。我原來是打算在皇城那紮根，你也是知道的。上元節回去后，我想了想，還是賭一回罷。哪怕我們最後不能在一起，我也不後悔。然而沒想到，才開始說親，就那麼難。”

徐紫芝聽着趙思陌這些話，思緒萬千。夢裏趙思陌並沒有告訴她這些，那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呢？徐紫芝有些迷惑。

趙思陌說完這些，對徐紫芝說道：“那你是怎麼想的呢？”

“想什麼？”徐紫芝不解的問。

“就是你會順從你祖父的意思還是？”趙思陌問的有些小心翼翼。

徐紫芝玩着手絹，想了一會，和趙思陌說：“我自幼失恃，爺爺撫養我長大。我不想違逆他，讓他難過。”

趙思陌聽到這裏，站起來，轉身準備離開。徐紫芝又說道：“我們定親的事情，只要爺爺同意，別的人對我來說，都不重要。因此，置業的問題，我和你一起去打聽，我們一起想辦法解決這事。”

趙思陌回頭看着徐紫芝，又坐在她旁邊，拉了她的手，“好”。

瑞國的律法裏，其實有兩人兩情相悅，可以不顧父母家族意願在一起的，只要雙方神志清楚，非直系血緣，官府也可以做主讓兩人成婚。但是徐紫芝並不想這麼做，對她來說，成親這事，徐川柏若執意不肯的話，她最終還是會順從徐川柏的意見的。

徐川柏是確實心疼這個孫女，趙思陌的為人，徐川柏後來也打聽過。確實是為人不錯，只是家境不富裕，徐紫芝長相雖不是一等一的，模樣性情並不差。在家長眼裏，自己帶大的孩子自然是能配的上最好的人的。因而徐川柏其實也只是打算在置業這事上為難下趙思陌，並沒有太多的後手。

又過了一月，徐紫芝和趙思陌並未斷了往來，兩人若是休沐，就全城跑着去看在哪置業。

這日晚間，徐紫芝回來吃飯，徐川柏讓徐紫芝留下，有話和她說。

“紫芝，最近李媒婆上門來了。”徐川柏看了一眼徐紫芝，“過兩天你和你奶奶去白玉寺一趟，相看相看。”

徐紫芝無奈的說：“爺爺，你也知道，我和趙思陌沒有斷。這樣去相看別人，合適么。”

徐川柏皺眉說：“不過就是讓你相看相看，又沒讓你明天就嫁了。一家有女百家求，你要是相不中，回來再說。”

徐紫芝想起夢境裏徐川柏讓她直接嫁了李木匠家，這結果已經好了太多了，於是就答應了下來。

翌日，徐紫芝猶豫了半天，還是把這事和趙思陌說了。

趙思陌看着有些糾結的徐紫芝，反而安慰她說，“你們什麼時辰從白馬寺出來，那處上香的人多，離城又遠，我去接你們。”

徐紫芝彆扭的看了看趙思陌：“你不介意嗎？”

“介意是有一些的，不過你一心向著我。我也沒什麼介意的。”趙思陌笑着安慰她。

“大概午時吧，”徐紫芝猶豫着說，“那處遠，估計要吃了午飯才回來。”

“好，我知道了。”

白玉寺

這日不是初一十五，上香的人少一些。徐紫芝見到李木匠帶着他母親來上香，李木匠是個孝順的人，他母親腿腳不便，便給自己母親做了個輪椅，台階不好走，又背了自己母親上來。

如之前陸旭所說，單從孝道論，趙思陌還比不過李木匠。若從相貌論，李木匠確實比趙思陌差上許多。若除開相貌和孝道，趙思陌這個人確實樣樣優於李木匠。陸皎在旁邊暗自吐槽着。陸旭和陸皎得知今天徐川柏讓徐紫芝來相看李木匠，怕事情生變，就也來了白玉寺。畢竟楚璃那的安排已經妥當，沒有意外，再過一個月，事情就能成了。這會要是生變了，真是悔字都要不知道怎麼寫了。

李木匠的母親和徐紫芝的祖母在禪房聊了會，讓兩個孩子自己去寺里轉轉。

徐紫芝這些日子見事情並沒有如夢中的發展，因此對那夢也沒放心上。徐紫芝隨意和李木匠聊了聊，兩人也並沒有趣味相投，頗有些無趣。轉了一圈，兩個人就回到了禪房。雙方家長看着兩人都沒有什麼意向的份上，就知道事情不會成了，於是就分別帶着自己的孩子離開。

徐紫芝的祖母年紀大了，行動有些慢，李木匠母子便先行離開了。巳時二刻，這時間略有尷尬，徐紫芝的祖母還是決定回家吧，畢竟她年紀也大了。徐紫芝去找了牛車的車夫，扶着祖母準備下山離開。

剛出了寺門，準備上車之時，就遇見了趙思陌。

徐紫芝的祖母見狀，便看了一眼自家孫女，便上車去了。徐紫芝趕緊跑去和趙思陌說：“我們準備回去了，沒成，你也早點回去吧。”說完就提起裙子跑上車了。

返程的路上，徐紫芝的祖母說教了一番徐紫芝，大致意思是讓徐紫芝別家裏什麼事情都和趙思陌說，這樣做太傻了之類的。徐紫芝唯唯應是，徐紫芝的祖母見她這樣，突然吐槽了一句：“年紀小的姑娘，都喜歡顏色好的男人，你是不是看他長的好才中意的他。”

徐紫芝呵呵笑着，心裏卻翻起了白眼，他哪來的顏色好，頭回見面還是個糙漢子，穿着又土又丑。確實，人生若只如初見的話，趙思陌給徐紫芝第一眼，不過就是個糙漢子，與相貌還不錯幾個字是不沾邊的。現在不過是在鄴城定了下來，不再跑長線，才養了好些，又換了身和風霽月般的公子的裝束，人靠衣裝這話，確實不假。

不管徐紫芝心裏是怎麼吐槽，徐川柏回去見這事沒成，也並不在意，隨後也沒再安排徐紫芝和別人相看了。

前途漫漫，日子還是要照常過的。

年關將近，局裏終於給趙思陌安排了個小三進的院子，就是離仁心堂有些遠，仁心堂在城東，那院子在城北。分下院子的隔天，趙思陌就帶着一株山參上門了。

徐川柏留了他吃午飯，午飯後，趙思陌把來意說了。徐川柏沉默了會兒，倒是也點頭同意了這事。雖然鏢局這個行當，在徐川柏看來並不穩定，不過這鏢局立足的年份不短，徐川柏也算是認可了。趙思陌欣喜若狂，表示年後就會請媒人來說親。徐川柏看了一眼自己的孫女，讓他過了正月再請媒人來說親，趙思陌無不答應。

徐紫芝的事情，對於陸旭和陸皎來說，到這算是結束了。其實徐川柏疼愛徐紫芝，早年就給她置了一處宅子，甚至也給她考慮過招婿一事。根據整合的信息，李木匠一家也並不像是徐紫芝夢裏那樣作為的人家。陸旭一時也沒想明白，是怎麼發展到前世那樣的境地的。

陸皎曾經想讓陸旭用黃粱術，給徐川柏施法，讓他看看疼愛的孫女，誤嫁到什麼樣的人家。陸旭卻拒絕了。

“為什麼呢？這樣不是最直接最有效嗎？”陸皎有些不懂。

“黃粱術只能看到這人前世最悔恨之事，如果這人並沒有最悔恨之事，那是夢不到的。”陸旭解釋道，“徐川柏上輩子悔恨之事，也許有錯嫁孫女之事。然而這事並不一定是最悔恨的，這術法只會展示關於這人最悔恨的事情相關部分，其餘事情一律不會顯現。因此我們在徐紫芝的夢境中，後面是看不見趙思陌的。哪怕上一世趙思陌也曾力挽狂瀾，徐紫芝自己封閉視聽，不再去想趙思陌的事情，因此後面並沒有關於趙思陌的消息。”

陸皎還是有些不明白，又問：“那為什麼不對趙思陌用黃粱術呢？”

陸旭嘆了口氣，“趙思陌如果能娶徐紫芝，上輩子怎麼會讓她嫁給李木匠呢。其實從我們來到鄴城，找到徐紫芝開始，事情逐漸就有些變化了。師妹那邊的安排，趙思陌沒出口的話，都是在改變着整個事情的走向。這件事情上，我們不用做太多干預，干預太多反而容易起變化，只要適當的推波助瀾就好。”

“這樣啊，”陸皎有些不開心的說著，“那，師兄，我們今年回皇城和師姐一起過年嗎？”

陸旭溫柔的笑起來，揉了揉陸皎的頭髮，說：“想你師姐了？我們明天就起程回去吧。”

“好，”陸皎開心的跳起來，“我去收拾東西。”

陸旭笑看着她回房，轉身去收拾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