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血海深仇(九)
宇文述學卻輕笑一聲,笑意沒有延伸至眼底,嘴角的弧度就像是蜻蜓點水似的,稍縱即逝,待到淺笑退卻,留下的儘是悵然與苦澀。
葉隨風的笑亦隨之收起,她吞了吞口水,不知所措地看着宇文述學,低聲道:“你……怎麼了?”
宇文述學負手而立,身披清冷月光,遺世而獨立,像是茫茫海面上一隻孤帆獨舟,寂寂隨波浮沉。
宇文述學腰背挺得筆直,卻更顯其單薄。他的瞳仁漆黑如墨,也似無光暗夜。
“其實在盈虛山門密林跟英羽見過之後……或者,在更早之前,長濟堂就很難以掌握精確的訊息了。想要查清事情的底細,也是千難萬難。長濟堂行事,已不似從前那般隨心暢行了。”
葉隨風恨得牙痒痒的,怒氣沖沖道:“是英羽那個傢伙故意給你使絆子?那個傢伙,看起來長得人模人樣的,沒想到心眼比針眼還要小。你可不要輕易示弱,就這麼聽之任之啊,他越是這麼打壓你,就說明你對他還是一個巨大的威脅。你若是一味地妥協,遲早他會把你擠兌到沒有立足之地的。”
宇文述學垂了垂頭,像是一支久旱缺水的花朵,蔫蔫地低垂了花骨朵。
“他是少門主,將來的門主,除非離開盈虛門,否則我理應對他的話奉為圭臬,言聽計從,何來妥協一說。”
“可是,你可並沒有乖乖地聽從他的意思啊,可見你並不是任風擺佈的蒲公英,你還是有自己主見的。”
宇文述學對着葉隨風淡然一笑,“正因如此,他才千方百計地來阻礙我,卻又不敢做得太過明顯。”
葉隨風雙眸濕漉漉的,水汪汪的,帶着憐惜和心疼看着他,眼中佈滿了說不出口來的擔憂。
宇文述學的眸光越發柔和,是清晨熹微的嬌柔的晨光,聲音似玉器輕碰的泠泠之音,“隨風莫憂,即便是行於暗礁險灘,長濟堂亦有方法砥礪前行。我身為盈虛門門人一日,便不會忘卻先祖開山立派初衷,目如尺,目意天下事不平;心如稱,心衡世間義幾多。”
葉隨風不由得仰視宇文述學,作為女孩子,誰不仰慕鐵骨錚錚的英雄豪俠?宇文述學說話時,傲雪凌霜,俠骨柔情,整個人如同煥發著光彩一般,讓人觀之望之,眼前一亮。
葉隨風望向宇文述學的視線充滿了敬仰與嚮往,從前電視上經常會放各種忠肝義膽、行俠仗義的電視劇,她自小耳濡目染,潛移默化,心裏也住着一個懲惡鋤奸的英雄俠士。偶爾她會頭昏腦熱,不自量力地做一些熱血事,也皆是因此緣由。她會對宇文述學這麼有好感,也有很大的原因是因為他身上的少年俠氣,有時候只要站在他的身側,便會覺得渾身都熱血沸騰。
有時候葉隨風也會覺得,即便是來大銘一趟,忙活這麼多時日,到頭來對於現世之事並無多大助益,她也不覺得虛度光陰。能和古道熱腸的宇文述學仗劍江湖,也算不虛此行了。
月華鋪灑宇文述學一身,星辰卻揮灑入了葉隨風眼中。
葉隨風咕噥着說道:“認識你,真好。”她的嘴巴只微微一動,聲音也好似含在嘴中,不知道宇文述學有沒有聽到。
說完這句話,她覺得沸騰的熱血有點上頭,她兩腮粉嘟嘟的,熱燙得好像發起了高燒。她一下子蹲坐到了草堆上,目光瞥在地上,訕訕地說道:“坐下說唄,傻站着幹啥?我們雖然被抓到了牢裏,但是又沒有人罰我們站,坐下吧,站着多累啊。”
她不僅僅是在害怕的時候會變得多話,連心裏緊張的時候也會,這個時候嘴皮子變得特別靈活,嘟嚕嘟嚕說上一大車,也不會卡殼。
宇文述學順從地又坐回了原處,跟葉隨風面對面坐着,那一束月光像聚光燈打在二人之間。旁人是圍着篝火坐,他們倆倒是新穎,圍着月光團團坐。
葉隨風感覺到宇文述學筆直的視線,遂道:“那個……今晚上的事情……你怎麼看?你覺得會是凌寒做的嗎?”
葉隨風側着頭,感覺那道視線驟然減弱,她才悄悄地正過臉,瞧了一眼宇文述學。宇文述學雙目炯炯,眉峰展揚,正在認真思索,半分曖昧的情愫也無,葉隨風才慫慫地坐直了身子,大大方方地看着宇文述學思考時的神情。
思考時,他眉目如畫,臉上儘是嚴肅與認真,投入的樣子越發讓人入迷。
葉隨風卻管不住自己的心神,任由其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腦中好似一片一望無垠的大草原,思緒卻是一匹日行千里的良駒,只聞呼嘯之風,眼前儘是模糊的光景。心思百轉千回,心神出走了幾千里,你問她究竟在腦子裏想了一些什麼,她卻是答不出來的。
只是當宇文述學答話將她的魂魄從天涯海角喚回來的時候,她的臉部有些酸疼。
宇文述學已經習慣了葉隨風的神遊天際,他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她,而後平靜地說道:“我方才回憶了一下從我們進門后,凌兄的言談舉止,神態表情,我直覺認為並不像是裝出來的。”
葉隨風一邊揉搓着自己的臉蛋兒,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道:“不像是裝出來的,也並不代表不是裝的啊!你知道這個世上有一種人是天生的演技派、戲精,演技高超,能騙過所有人,甚至是連自己都能騙過。”
“演技派……?”
“呃……”葉隨風撓了撓頭,“話本你們這兒總有吧,唱戲的?戲子?就是他們演繹一個角色的時候能演的惟妙惟肖,入木三分,讓旁觀者也隨之動情。這個演技,也是有技巧的,可以後天培養的,不過也不乏有驚天之才,無師自通也說不準。”
宇文述學沉吟道:“如果他真能毫無破綻地瞞天過海,實在是讓人不寒而慄。”
葉隨風“嘿嘿”一笑,又道:“我只是探討多一種可能罷了,我可沒說凌寒一定就是假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