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蕭衍扶額,醍醐灌頂,他倒是忘了這事兒。
這日夜裏,夏花正坐在梳妝枱前拆發,金釵拔下,墨黑的髮絲順滑地鋪下來,絲絲縷縷地蓋滿了她纖細的背脊。
蕭衍進出鍾粹宮隨意習慣了,並未事先叫宮人通傳,一踏入內室,入眼的就是夏花頭髮落下的這一幕,立即起了興緻。
他總是很輕易便能被她激起興緻,這點他也感到很驚訝。
珠翠釵環識趣地帶着宮人退下,殿中頓時只剩兩人。
夏花還在琢磨選秀之事,眉頭緊蹙。
蕭衍心懷天下,沒太多兒女情長,獨寵後宮的念頭她想都不敢想,她若想趕在新人上位之前穩穩保住地位,與其祈求蕭衍真心,不若率先得子更穩妥。
想得入神,蕭衍突然從身後抱住她,嚇得夏花差點拿金簪刺過去。
「想什麽呢,這麽專註?」
夏花握着金簪的手藏了藏,仍有心悸,但硬扯出一抹笑來,「在想選秀……」
「哦?」蕭衍低下頭,高大的身影籠罩住夏花的身子,他盯着她的雙眸,神情有些似笑非笑,不知是玩笑還是故意地問她,「那你可想出個所以然了?」
夏花眨了眨眼,既委屈又嬌氣地別過臉。
蕭衍就愛她這模樣,手指掐住她的下巴抬起來,她的一雙翦水秋瞳中光影閃動,漂亮得令人心折。
「妾身心裏害怕,若是將來新人笑舊人哭,妾身……」
聽她軟糯的嗓音吐出這話,蕭衍心中說不出的熨貼,他低頭啄了一下她的香唇,哈哈大笑。
「陛下可會有了新人忘舊人?」
「那可說不準。」蕭衍愉悅地勾着嘴角,打橫將人抱起來,懶懶道:「花兒啊,你可得再多多用心地伺候朕,若不然,將來……指不定就變你心中所憂。」
夏花嘟着嘴低下頭,眼瞼遮蓋之下,一片清明之色。
果真如她所想……
「不過呢,若你肚子爭氣,朕不介意多寵愛你一些。」
這話說得突然,夏花怔了下,才刷地抬起了頭,「陛下?」
蕭衍輕輕嗅着她頸間的氣息,聲音低而啞,「明兒叫太醫來號號脈,餘下的,端看你自己能不能爭氣。」
御書房裏正為著鳳位之事吵成一團。
心思各異的眾人,為著各自的利益各執一言,爭得面紅耳赤,從引經據典的文斗誰也不服誰,漸漸演變成上手上腳踹打的武鬥,一群老爺們,臉紅脖子粗地折騰了兩個時辰還沒個定論。
蕭衍冷眼看着,往地上丟了一個茶杯,才叫這群朝中大員閉了嘴。
皇帝不悅,誰也不敢再鬧。
蕭衍冷笑,擺了擺手叫他們都退下。
蕭濯看了好一番熱鬧,覺得十分好玩。一群老頭子為了名利,什麽醜惡嘴臉都露出來。他瞥了眼身旁與他一起看熱鬧的周斯年,本以為會有些共鳴,誰知他渾身都冒着寒意。
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些日子這傢伙都快冷成冰了。
「皇兄,你預備如何處置張氏?」蕭濯問道。
張氏跟她那孩子有鬼的事兒,蕭濯跟周斯年都心知肚明。
「那等不安分的婦人和父不詳的孽種,一杯毒酒灌下了事,虧你還好心還留了這麽久……」
蕭濯只知其一卻不知其二,張氏那孩子從一出生便那般得廢帝的愛護,各種好葯好物時時賞賜,說跟他沒關係是不可能的,說到底,這也是廢帝心思惡毒,故意私心羞辱人。
周斯年眼眸動了動,瞥了眼坐在上首的蕭衍,他的臉色果然沉了下來,可見得他並不想談論此事。
畢竟這對任何男人來說,都是恥辱,更何況一國之君,蕭衍的心胸再寬廣,這事兒也是扎在心中的一根刺,即便是親兄弟,這般被拿在嘴上說,他面上也掛不住。
「張氏如何處置,朕自有打算,你就別瞎操心了。」狠狠瞪了一眼唯恐天下不亂的蕭濯,蕭衍冷冷道:「還有,十五你也不小了,趁着這次選秀,你自己也掌掌眼,挑一個合適的回府伺候。」
蕭濯話出口後也意識越界了,吐了吐舌頭,立即將話題跳過去,他連連搖頭,抗拒道:「臣弟才十四歲,還小呢!」
「十四哪裏小?」蕭衍冷笑,「朕十三就有司寢女官了,你比朕當初還大一歲,也是父皇與你母妃去得早,沒人給你張羅,這次就叫淑妃幫你相看一個。」
蕭濯玩心還重着呢,當然不願意,就拿眼角一直瞟向周斯年。
周斯年垂着眼,無動於衷。
蕭濯這般活潑的做派,倒是轉移了蕭衍的注意力,他想着周斯年家裏還一團糟呢,好心道:「若不然也給你指兩個?你府中也太冷清了……」
周斯年絲毫不領情,當場拒絕。
誰知中午留膳,蕭衍還是給周斯年準備了四個美人,各個身材單薄,眉眼艷麗,鳳眼高挑,一身火紅裙裝……全都是蕭媛的翻版。
周斯年臉都綠了,呼吸彷佛都要噴出冰渣子。
怎麽誰都覺得他對蕭媛愛得瘋魔了?
火氣蹭地一下冒上來,世子爺一掀衣擺跪下,咬牙切齒道:「陛下,臣有事請求。請陛下下旨,准許臣與長公主和離。」
和離兩個字從周斯年口中吐出來,比什麽都叫人震驚。
「你說什麽?」蕭濯吃驚得瞬間瞪大了眼,手一松,調羹碰到了碗碟,發出一聲輕響,他站起身,皺着臉繞着周斯年轉了一圈,忍不住又道:「你真的要跟蕭媛和離?開玩笑的吧?」
周斯年懶得理他,冷靜道:「陛下,惠德帝已廢,長公主之事不會影響大局,懇請陛下准許。」
蕭衍也沒料到他會這般鄭重的請求,着實愣住了,待反應過來,他揮手叫四個宮女先退下,打量着周斯年的眼神多了絲玩味,「真捨得?」
好歹求而不得了十多年,人都還沒吃到嘴裏就放手,不虧得慌?
「為何捨不得?」周斯年反問,嘴角的笑意有些冷,「臣並非強求之人,長公主心有所屬,臣自來心知。當初若非昭陽皇後下懿旨賜婚,臣也不會尚主,如今不過撥亂反正,又何來捨不得之說?」
這確實是,若非周斯年渾然天成的高傲秉性,跟蕭媛也不至於僵持了這麽些年,一點和緩之勢都沒有。
蕭衍挑了挑眉,半真半假的戲謔道:「蕭戰才倒你就要跟蕭媛一刀兩斷,不怕旁人說你周家落井下石?」
周斯年跪得筆直,眼皮子抬都不抬。「臣自有考量。」
蕭衍這才意識到他有多認真,斂起笑意,眉頭慢慢皺起了起來。「再等上三個月如何?」既然他是真心請旨,蕭衍沉吟片刻後,也認真地道:「朕總要做出些友愛姊妹的姿態。你都與她這般相處了多年,沒道理連三個月都等不了。」
周斯年自是知曉蕭衍的盤算,不過這件事也算不得大事,他沒開口前可以體諒,既已開口,他就不想再忍,「陛下也知曉臣府中情形,臣的母親為著長公主一事,都要與臣決裂了,還請陛下早日下旨。」
蕭衍眼神冷了,堅持道:「三個月之後,朕准你們和離。」
周斯年抬起眼瞥了眼蕭衍,臉沉了下來。
氣氛突然變得僵凝。
蕭濯見兩人冷冷對視,誰也不讓誰,怕他們為了這點事兒真鬧起來,便適時插了嘴,「周大哥這般下決心和離……是為了你的寶貝兒子?還是為了你那姓夏的小妾?」
此話一出,原本態度堅決之人身子頓時一僵,垂下了眼沒說話。
蕭衍也愣了下,看着周斯年,幽幽挑起了眼角。
蕭濯見兩人消停了,忍不住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多大點事兒啊,吵吵吵的,他聳了聳肩,又坐回位置上繼續喝湯。
「罷了,你別跪着了。」蕭衍斜挑着眼角,最後還是妥協了,「朕答應你一個月後下旨,總行了吧?」
周斯年接受了,站起身道:「臣謝過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