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不辭而別的母親
柏玲目視着小王開着於老闆的車,消失在自己的視線里。這時的柏玲才轉過身,忽然她感到四肢發軟,渾身無力,兩條腿已經支撐不住自己的身軀。突然處在喪夫之悲痛中的她,才想起自己一整天都水米未進。
她跌跌撞撞地回到三樓的家門口,卻是歇了四次,站在家門口,她的心幾乎要從胸膛里跳出來。她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爬樓梯。她扶着門框,稍微定了定神,喘了口氣,然後抬起手,輕輕敲了敲家門,裏面沒有人答應。她又用力敲了敲,還是沒有人答應。她想:可能是母親耳背,沒有聽到,或者正在廚房忙着做晚飯。於是她掏出鑰匙,顫抖着手,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鑰匙插進鎖孔,自己打開了家門。
房間裏安靜極了,連自己的喘氣聲都能聽到。母親早晨喝過的奶碗,吃剩下的雞蛋皮,都還原封不動地放在餐桌上。
柏玲不由地想到了老公方明,有老公在,何曾會出現這樣雜亂的情況?她流着淚,輕聲呼叫着:“媽媽,媽媽……”
沒有人應聲,空蕩蕩的家裏,回蕩着她一個人的聲音。她扶着牆,來到廚房、來到衛生間、最後才來到卧室。立櫃的門敞開着,是母親的衣物都不見了。顯然,母親又回她自己的家去了。玲一下子就跌坐在床上。早晨的一幕又在腦海里展開。
柏玲先把給母親煮好的牛奶、雞蛋端上桌。然後才是自己喝的剩飯、鹹菜。飯她剛吃了幾口,就傳來了輕輕地敲門聲。
“請問,這是方明的家嗎?”門外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是”。柏玲一邊答應着,一邊急忙前去打開房門。
眼前站着一位年輕人,身體顯得很疲憊。柏玲急忙說:“快請裏面坐。”
雖然是陌生人,既然是來找方明的,就要熱情接待。來人說:“不坐了。你就是明嫂子吧?”
“是,我是。”柏玲急忙答應。
年輕人說:“嫂子,我們從昨天晚上就給你聯繫,電話始終打不通。又查不到你的具體地址。經多方聯繫,多方查找,直到今天早晨才查到,我就急急忙忙地趕來了……”
柏玲一聽,人就有些發慌,心裏馬上敲起小鼓,口裏急忙問到:“方明呢?方明怎麼樣了?”
“明哥昨天晚上就被送進了市人民醫院。明哥患得是癌症。嫂子,你快去看看吧。”
這位年輕人說話時,緊緊抓着柏玲的手,搖了又搖,眼裏含着淚,聲音都有些變調。彷彿方明是他的親人,而柏玲就是救命的菩薩,施恩的觀音。他是來向柏玲乞求垂憐關照的。
這時的柏玲一下子就暈了頭:“好,好,我馬上就過去!”
“明哥住人民醫院XX區XX號病房。我還有別的事要辦,不能陪你去了。嫂子,你可要快,要快呀!”
那語氣,那聲調,容不得你有半點遲緩。
“謝謝你,你忙你的。我馬上就出發。”
柏玲急忙帶上錢包,就要出門,趕往人民醫院。媽媽卻一把抓住柏玲的手說:“玲,你可要想好,這癌症是不是會傳染?”
媽媽的這句話,讓柏玲的心裏一陣發涼。我的老公命懸一線。我還要考慮什麼傳染?
“要傳染,我早就被傳染上了。”柏玲張口就甩出了這句話,顯然是氣話,心中非常的不滿,老公都這樣了,她還哪顧及傳染不傳染?
可她的母親一聽,立即就鬆開了抓着柏玲的那隻手。並且對着兩隻手看了又看,立即跑到水籠頭前去沖洗,口裏不住地重複着:“癌症,傳染,癌症,傳染”……
“這是你們方家的事,和我沒關係,我要走。”
柏玲只想着住院的老公方明,沒有理會母親的話。沒有想到,母親這次說話算話,真的一抬腳就走了人。
柏玲從不把母親當外人,方明也是。可是母親天天在這裏住,從不把這裏當成家。然而,這個家裏的一切東西,她卻是主人。她可以把這個家裏的任何東西拿去隨便送人,送給誰,都不允許過問。
一次,方明中午下班時,代人收到一個郵包。下午上班時忘記帶,走到半路他又返了回來。結果,家裏的郵包沒了,人也沒了。鄰居說,你家老太太,拿着個郵包打車走了。方明只好又賠了人家一個郵包。
這個老太太經常埋怨:昨天說上衣丟了。今天又說下衣找不到了。一會兒又說鞋子少了一隻。都是你們這個家給弄得。
這不光是讓方明感到不舒服,就連柏玲也感到不痛快。家裏沒有孩子,小兩口天天要上班,天天家裏只有媽媽一個人……
老太太不吃剩飯剩菜。端起整碗的大米飯就要扔掉,都被柏玲、方明給攬了下來。十歲就下地種田的柏玲,對‘粒粒皆辛苦’有着深刻的切身體會。
老太太不吃剩飯剩菜,可她每頓都剩菜剩飯。她從沒有把碗吃乾淨過。在外人看來,這就是故意在找茬子,故意在做踐。
方明做為姑爺,他從來沒說過什麼。柏玲做為女兒,從來什麼也不說。那必竟是她的親媽。可是這親媽,自己從沒有把自己看作親媽,這心跑到哪裏去了?
現在老公方明被癌魔奪去生命,走得匆匆,沒有來得及和柏玲打個招呼,沒有說句道別的話,也沒能見上最後一面。這是給柏玲最致命地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