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把自己熬死了
金毛木然地看着顧子西，隨後呲牙道：“誰死了會甘心呢？”
顧子西走到寵物店門口，掏出一支煙點燃，隨後又拿出一支煙對着金毛晃了晃：“抽煙不？”
金毛搖着頭：“不抽……”
吐出一口煙霧，顧子西納悶道：“你們文字工作者都不抽煙的嗎？”
“啥文字工作者啊，我就是一混全勤的撲街，哪裏抽得起煙……”金毛搖着腦袋，補充道：“應該只有大神才抽得起煙吧……”
顧子西笑了笑，淡淡的笑容很快就消失在他的臉上。
他的語氣重新變得嚴肅起來：“你之前……我是說，從你莫名其妙回來附身在這隻金毛犬身上之後，你就應該已經猜到自己是怎麼死的了吧？”
金毛獃獃地看向門口的顧子西，沒有說話。
“並不是你不能去投胎，而是你接受不了自己就這麼死了，所以不願意去投胎的吧？”
說完這句話之後顧子西就沒有再說什麼，他只是默默地在門口抽着煙，直到那支煙燃盡。
將滅掉的煙頭放入垃圾桶，顧子西走到了金毛的近前。
金毛微微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些什麼的樣子。
恰巧的是，顧子西的手機鈴聲在這時候響了起來。
是他同學的電話。
他一邊往店門的方向走去一邊接通了電話。
“法醫的初步結果出來了，的確是心源性猝死，死亡時間大概在三四天前，最終的結果還得做相關化驗才能得出。我估計猝死跟死者的職業有關係吧，大概是長期熬夜導致身體機能下降占絕大部分原因，你應該知道這李豆豆是寫小說的吧？他電腦到現在都沒關，上邊還有沒寫完的稿件……”
顧子西看了一眼店內的金毛，走出店門打完了這個電話，隨後重新回到金毛的身邊。
他的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悲喜，但卻夾雜着一抹惋惜。
“結果已經出來了……”
“沒有人殺你，也沒有人藏匿你的屍體。”
“你的屍體一直就在電腦前的那把椅子上，你是猝死的，大概是突如其來的心臟驟停導致的猝死，你甚至都沒來得及關電腦，開了三天三夜的電腦上，還顯示着你生前沒有寫完的稿件。”
金毛獃滯地看着顧子西。
“我是猝死的？”
顧子西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一旁的糖糖似乎也已經猜到了這個結果，平時思緒最為歡脫的他，在這個節骨眼上，也實在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
金毛愣愣地夾着尾巴坐在地上，半晌沒有說話。
再度開口時，他的聲音裏帶着一抹淺淺的笑，可這笑意聽到顧子西和糖糖耳中，卻充斥着悲傷。
“我在起點寫了三年網文，撲了三年。”
“寫書這一行，的確是需要天賦的，有天賦的人隨便洋洋洒洒寫寫，就能吃得滿嘴飆油，讀者粉絲大把，稿費大把，可更多的人，是沒有這樣天賦的人。”
“我就是屬於沒有天賦吃這碗飯，卻要強行吃這碗飯的人……”
顧子西嘆了口氣，說道：“你為什麼不去干點別的事呢？有手有腳的，也沒必要在一棵樹上弔死吧？你也說了，這一行需要天賦，你也知道自己沒天賦，那麼你為什麼不去做點別的呢？”
金毛笑着。
“我並不是個全職的作者，你說的這些，我一直都在做啊……我沒什麼文化，中專畢業的，體面點的工作與我無緣，我只能是做一些賣力氣的工作，干過房產中介，賣過水果，倒騰過二手手機，也送過快遞送過外賣。”
金毛的話讓顧子西有些意外：“那你為什麼不放棄幾乎沒可能成功的寫作，專心去做其他事情呢？”
“人總是得有夢想的吧，有喜愛的事情的吧？你開的這寵物店，今天一天只來了仨客人，兩個都是進來看看就離去的，還有一客人就買了根遛狗的繩子，我估計這寵物店也不怎麼賺錢吧？那你開這寵物店的原因是什麼呢？難道不是因為愛好嗎？”
顧子西愣愣地看着金毛，金毛微微晃了晃自己的腦袋，繼續說著：“我從小到大都愛看書，不光是網文，各種各樣的書，名著也好野史也好傳記也好，我都看。但是要去寫太高深的文字的話，我知道自己是寫不出來的。”
“而網文是沒有任何門檻的，只要識字就能寫，所以三年前我開始在起點寫網文。”
“但網文雖然沒有入門的門檻，可要出成績，實在是太難了。”
“文筆有沒有特色，創意是否亮眼，劇情節奏是否緊湊，更新量是否能讓讀者滿意……要寫出一本有成績的書，需要在很多很多方面都達到一定水準。”
“我寫了一年半，都沒有任何收入。第一本有收入的書，就是你跟糖糖之前笑話我的那本重生成了屎的書。”
“寫這本書之前，我偶然在網上看到一句話，說是就算是蛆也有變成蒼蠅的一天。我並不認可這句話，因為我覺得自己寫的東西連屎都不如，所以有了這本重生成了屎。”
“蛆有變成蒼蠅的那一天，但屎永遠是屎，我也永遠不可能在這一行做出什麼名堂。所以我是想最後寫這樣一本書來自暴自棄，從此再也不碰網文的。”
“可靠着這本書，我卻成功實現了從零到零點一的突破，因為我簽約了。”
“實際上，如果不是這本書籤約成功，我應該早就放棄網文了，正是因為被網站簽約，才讓我這個一年半寫了四百萬字免費章節的撲街作者，重新燃起了希望。”
金毛說出這些的時候，語氣格外輕鬆。
可顧子西聽着卻有些難受。
一年半四百萬字免費章節，差不多是每天萬字更新了吧？
白天要賣房子賣水果賣手機送快遞送外賣，晚上要寫一本不會帶來任何收入的小說……
他突然有些佩服這個被他和糖糖定義為撲街作者的李豆豆。
起碼在毅力這點上，他是自愧不如的。
此時的糖糖早就進入了金毛自敘的故事中，在旁邊說著：“後來呢喵？”
金毛看了糖糖一眼，隨後笑着繼續講道：“這本書本身就是我自暴自棄的點子，所以註定不會有什麼好的成績……但卻是我成功簽約的起點。”
“後來我又寫了一本書，如果說那一本是從零到零點一的突破，那麼這本就是從零到一了。”
“因為這本書上架了，上架意味着章節收費，意味着我可以靠讀者訂閱正版的支持來獲得訂閱稿費了。”
“當然，我說了我沒什麼寫作天賦，所以這本書仍舊很撲很撲，章節平均訂閱數不足一百，也就是說正版讀者連一百人都沒有。”
“但我還是很努力在寫，並且把這本書完本了。”
“然後就是第三本書了，因為這本書上推薦的表現超乎我的預料，編輯說如果我保持下去，憑藉這本書，我能月入過萬。我放棄了其他所有工作，一心一意在那個出租屋裏碼字。”
金毛說到這兒的時候，語氣透露出一些自嘲的意味：“那些工作，是為了養活我，而寫作不一樣，它是我的愛好。而一旦這個愛好能夠養活我的話，那麼我為什麼還要做其他我不喜歡的工作呢？”
“我就這樣想着，每天都在認真寫着，成績也一天比一天好，很快，這本書上架了。”
“我的首訂達到了兩千，的確和編輯之前所說的一樣，靠這樣一個成績，只要我不偷懶每天更新一萬字以上，月稿酬達到一萬，並非沒有可能的事情。”
“也許有些作者有了成績會變得鹹魚，可我不一樣，為了這本書，我熬了快三年，一年半免費字數，一年多每個月六百塊的全勤。”
顧子西聽到這裏的時候，突然愣住了。
他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試探性地小聲問道：“熬了三年？你之前說你寫了三年網文，意思是這本書是你死前的最後一本書？”
金毛的聲音再無笑意，有的只有嘆息。
“我死的那天，這本書剛剛上架不到一周。”
“我以為我終於熬出頭了，可沒想到的是……”
“我把自己熬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