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黑貓
沐昭聞聲望去,才發現說話的竟是滄月派的內門弟子,此人雖身着常服,衣襟顯眼處卻用銀線綉着師門標誌,雖一時想不起是哪一脈的,但總歸是三十六峰中人。
青衣道士也不惱,似笑非笑看了那青年一眼,問道:“怎地?貧道我說錯了不成?”
青年怒不可遏:“我入門二十餘載,從未聽過攬月峰還有個什麼「玉簫公子」,你緣何在此大放厥詞?!”
“哼!”青衣人冷笑:“別說你沒聽過,那張述懷風頭正盛時,你們滄月派泠涯還尚不知在何處吃奶呢!你個黃口小兒沒聽過有什麼稀奇?!”
“你……”青年聽他語氣輕佻暗含不敬,上前便要與之掰扯,卻聽門口傳來一個威嚴的聲音:“不得無禮。”
青年聽到這聲呵斥,扭頭朝門口望去,嘴裏說著:“師叔!他膽敢胡言亂語壞我滄月名聲,我非得教訓他不可……”沐昭順着青年的視線看去,就見一個瘦精精的老道士站在門口,手裏抬着柄舊拂塵,道袍灰撲撲的,整個人顯得其貌不揚。
老道士朝青衣道人輕聲說了句:“道友請慎言。”語氣雖淡淡的,卻透着一股難言的氣勢。
青衣人對上他的視線,神情卻是閃爍了片刻,低頭喝了口酒,不再言語了。
眾人見此情景,心知青衣人此前所言八成不是胡編亂造,紛紛竊竊私語起來,老道環視茶攤一圈,視線掃過眾人的面龐,一群人立馬噤聲。
但見老道微微一笑:“述懷師兄確是我門派中人,早年為妖獸所傷,不幸隕落;天鈞老祖傷懷,從此不願過多提及這段往事。”他說著望向那名青衣道人,目光凌厲中暗含警告:“述懷師兄在世時,濟弱扶傾、慷慨仗義,故得「玉簫公子」的美名,但凡與之有過交集的人,誰人不贊他一聲倜儻風流?若是再叫貧道聽見有人說三道四背後嚼舌根,莫說我滄月派容不得,便是貧道修身養性已多年,也免不了要討教幾招……”
青衣人知那老道說的正是自己,只管厚着臉皮低頭飲酒,既不抬眼也不作聲,任由對方自說自話,眾人見他這等反應,紛紛露出鄙夷神色。
老道看青衣人閉嘴乖覺了,冷冷挑了挑嘴角,這才對眾人說道:“近來江湖中流言四起,皆與我滄月門有關。關於那些傳聞,六月初四雲霄法會上,滄月派自會給諸位交代,還請諸位道友稍安勿躁,靜待水落石出之時。”說著對眾人做了個道揖。
在座眾人一看便知這老道修為不低,背後說人閑話被當場抓了包,一群人也有些汗顏,只拱手回了禮,便各自喝茶的喝茶、趕路的趕路,熱鬧頓時散了。
老道淡淡睨了那青衣人一眼,沉默片刻,對白衣青年說道:“走罷。”
白衣青年望了望青衣道人,心下雖有不甘,到底抓起桌上的佩劍隨老道走出茶攤,只在路過青衣道人所坐的那張茶桌時,冷冷哼了一聲。
待二人走遠了,安靜下來的茶攤才再度喧嘩起來,那好事之人拉起青衣道人的袖子繼續八卦:“前輩,之前的事兒還沒講完,快接着講罷!”
青衣人被滄月派老道當眾給了個下馬威,此時正覺顏面掃地,冷嗤一聲:“沒瞧見我方才剛起了個頭,人家就威脅我要跟我過兩招麼?說個屁?!滄月派家大業大,我可招惹不起……”他說著望了眾人一眼,嘴角一歪:“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若想知道,六月初四雲霄法會,各位且等着瞧好戲罷!”說著站起身來,三兩步跨出茶攤,稍時便不見了蹤影。
沐昭覺得此人有異,且他最後一句話明顯話中有話,趕忙結了帳跟上前去。
此時官道上沒有一個人,只偶爾有零星的修士御着飛劍從沐昭頭頂飛過,她遠遠跟在那青衣道人後頭,將方才的事在腦海中細細揣摩了一遍。
青衣人走在前頭,來到一個岔路口時,略微偏了偏頭,接着朝左走去。
沐昭猶豫片刻,還是決定跟上,心中盤算着若是不小心被發現,該找什麼理由搪塞過去。這樣想着,便稍稍有些走神,待回過神來定睛一瞧,前面哪裏還有青衣道人的影子?
她心下一驚,趕忙四處查看,卻見四周一馬平川,不過有些半人來高的荒草長在道路兩旁,根本藏不住人。沐昭正納悶,就聽身後傳來腳步聲,她回頭一望,發現來人正是此前在茶攤打過照面的白衣青年和精瘦老道。
那老道看見沐昭先是一愣,隨後對白衣青年吩咐着:“四處找找,那道人修為不低,須得小心。”
白衣青年點了點頭,往一旁的草叢中鑽去。
老道又將視線移到沐昭臉上,沐昭感覺一陣寒意自周身掃過,知曉是那老道正用神識探查自己,她正暗自緊張,就聽老道開口問道:“你是沐昭?”
沐昭心下一驚,猶豫片刻,到底點了點頭。
老道見她承認了,眉頭微微一皺,又問:“你師父呢?”
沐昭抿着嘴不說話。
老道會意,安撫她道:“無須害怕,我是蓮池峰一脈的,按輩分,你需喊我聲師叔。”
沐昭心中思量着此人可不可信,猶猶豫豫喊了聲:“師叔。”
就見老道點點頭,又問一遍:“泠涯呢?”
沐昭心頭一酸,低聲解釋:“他被洪濤打傷了,我也找不見他……”嘴上雖乖覺,手心卻悄悄捏了張隱遁符,準備隨時逃命。
老道顯然是個利落乾脆之人,點了點頭,說道:“將隱遁符收起來罷,我不是重家的人,不會對你怎樣;你跟着我,我帶你回去見掌門,你將你所知道的原原本本說出來,長輩們自會為你做主。”
沐昭仍是猶豫,低聲問道:“那洪濤呢?”
老道望了他一眼,淡聲道:“你是個聰明孩子,想必猜得到琅嬛峰一脈與滄月峰一脈已是鬧起來了,我們都信得過泠涯,你無需多心。”
沐昭沉默,片刻又問:“江湖上謠言四起,說我是魔修奪舍,我怎知你帶我回去,不會將我點了天燈?”
老道眉頭一皺,失笑道:“我若想抓你,還需與你講道理?既連天鈞老祖都認可了你這個徒孫,奪舍之說想必也是胡編亂造,你怕什麼?”
沐昭聽得此言,暗暗鬆了口氣,正想說些什麼緩和氣氛,就聽不遠處傳來一聲驚呼,正是此前那白衣青年的聲音。
老道士面色一變,對沐昭說道:“跟着我!”
話音剛落,就見四周起了濃霧,不過片刻功夫,沐昭便被濃霧吞噬……
沐昭也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她隔着濃霧大喊:“師叔!洪濤投靠魔道乃我親眼所見,我敢發下心魔誓言!”只是此時濃霧已將她整個人隔絕在一個虛無的空間內,那老道早已聽不見她發出的聲音了。
老道釋放出神識,發現四周雖被濃霧所擋,卻還是此前的方位,只是沐昭早已不見了蹤影。他立時明白這片濃霧是衝著沐昭去的,此時草叢裏傳來一聲哀叫,老道一甩袖子,急忙朝着聲音發出的方位跑去。
沐昭站在濃霧中,將一切都想明白了。
那些人怕她與滄月派上層產生接觸、怕她揭發洪濤的真面目,故而在老道即將帶走她時出手阻攔,看來白柔所說的幕後之人與滄月派有仇,十之八九是真的。
她回想起此前茶棚中發生的事,那青衣道人故意放出些似是而非的傳言,提到了「玉簫公子」,莫非這一切,與她那個早逝的師叔張述懷有關?
“喵~”
一聲貓叫傳來。
沐昭的思緒被拉了回來,她朝着聲音的方向望去,發現濃霧中暗沉沉的一片,最深處似乎蹲着只體型巨大的黑貓,她皺了皺眉,心中一跳,朝着那隻黑貓走去。
“喵~”
黑貓又叫了一聲,看見沐昭朝自己走來,黑貓轉身往遠處踱去,只是走兩步便要回頭望她一眼,綠寶石一樣的眸子裏滿是戲謔,彷彿在問——敢跟上來嗎?
沐昭祭出自己的佩劍,緊民嘴唇跟着黑貓朝前行進,只是無論她如何加快腳步,卻始終無法拉近自己與黑貓之間的距離,漸漸的,黑貓的蹤影消失了,四周卻濃霧依舊,只有一條被霧氣夾在其間的小道,通往未知的地方。
沐昭站在原地,抬起自己的右手,摸了摸指尖上的一小塊疤痕,片刻之後,才繼續朝前走。
她走了很久,終於看見前方出現一座廊亭,那隻黑貓已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地,是站在廊亭中對她微笑的男子。
“是你……”沐昭終於壓下心中震驚,問出這句話。
“是我。”男子勾了勾嘴角。
沐昭早在看見那隻黑貓時,便已經認出他了——從前沐晚養在身邊的小黑,原來是他所化……
“池冥……”她難掩心中恨意,冷聲質問:“你為何要這樣做?泠涯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害他?!”
池冥一言不發,只居高臨下望着她,過了許久,才冷冷說道:“無冤無仇?”
沐昭深吸一口氣,眼中現出遲疑。
池冥冷笑:“他確實與我無冤無仇,怪只怪他是攬月峰的人。”
沐昭心內震動非常,許久才問:“你究竟是誰……”
“我是誰,你很快便會知曉。”男人的聲音很冷。
“你想要什麼……”沐昭疑惑:“玄魂草?玄魂融血丹?”她猜測着。
“呵呵……”池冥低聲笑起來:“玄魂融血丹……我又不是奪舍的人,要它何用?”
沐昭看見對方眼中的戲謔,心中一驚,忍不住退了一步,問道:“你知道什麼……”
池冥望着她,冷冷說道:“你有些小聰明,隱藏如此之深,連晚晚都被你騙了過去,若非看在你對她確實真心的份上,或許你早就死了。”
沐昭呆住了,她心中生出深深的恐懼感,彷彿自己一直以來都被眼前這個人所監視着,她的一切秘密在他面前無所遁形,她聲音有些顫抖:“你究竟是誰?”
池冥卻挑了挑嘴角:“你被奪舍那夜,泠涯以為自己滅殺了葉鸞的神魂,其實不然。葉鸞狡詐得很,詐死逃脫,不過最終落到我的手上。”
......
葉鸞,又是葉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