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誤會
“你和他有仇?”郭知宜不答反問,說話間,抬手將散落的一縷頭髮別回耳後。
李銳火氣衝天而來,但瞥見郭知宜抬手,下意識地就往旁邊挪了兩步。等反應過來之後,恨不得抽自己兩耳光。
“對,有仇,”李銳恨恨道,隨後又語帶嘲諷,“怎麼,他是你什麼人,你要護着他?”
但郭知宜的關注點只在前半句上,有仇?難怪日後被陸聞削得那麼慘,砍頭都不夠泄憤的,連五馬分屍這樣的極刑都用上了。
她思忖道,李銳好歹是她大周江山的恩人,於情於理,她都應該提醒一下,助他避過這場禍事。
念及此,她放慢語速,語氣親和道:“陸韶將軍武藝高強,猶在我之上,且為人忠勇,在北境之時救過家父,此次京城之變又救了我。如陸將軍這般人物,我實在不知,將軍因何與他結怨。但是,冤家宜解不宜結,兩位將軍俱是光明磊落的人物,還是選個日子說開了,相逢一笑泯恩仇為好。不然的話……平陽之虎,終有歸山之日嘛,日後二位將軍相見的次數那麼多,鬧得不愉快,多不好?”
這是郭知宜絞盡腦汁才想出的說辭,一方面,陸韶就是很厲害嘛,李銳和他結仇沒有什麼好處,日後兩人若同朝為官仍爭鬥不休,對朝廷也不好。另一方面,郭知宜自覺這番說辭,既體現了換位思考,口吻也不強硬,相當真誠。
然而,聽完之後,卻見李銳的臉更黑了,喘氣更粗了,青筋也跳起來了。
郭知宜瞬間皺起眉頭,心中發愁,為李銳捏了把汗,這得多大仇多大怨啊!
而李銳,李銳快氣炸了。
她竟然拐着彎地嘲諷他李銳比不上那個小白臉!還罵他!呸,什麼虎落平陽被犬欺,自己剛才不過和那個男人比劃兩下,就是狗了?
在李銳眼中,郭知宜望着那個男人的時候是溫婉柔和、眉目含愁,看着自己的時候,就是笑得陰惻惻的讓人起雞皮疙瘩。尤其是剛剛,他只是不願向小白臉低頭,她、她就瞬間變臉!
李銳憤怒地瞪向那個需要女人背的小白臉,很好,這梁子結大了。
郭知宜接收到李銳要吃人的目光,就知道自己沒有勸成。果真,男人心海底針,算了,來日方長,郭知宜在心裏無聲地嘆了口氣。
她撐起陸韶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踉踉蹌蹌地扶着這人往醫館而去。
李銳如一尊冷麵殺神,握拳站在路邊,死死盯着郭知宜的腳下。
那陰冷的目光有如實質,郭知宜反射性地瞥了一下自己的鞋子,乾乾淨淨,又看了看路面,平平整整,而後壓下心中的詭異感,走得更快了。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八、九、十、十一步……腳步越來越快。
李銳咬牙切齒地數着。
李銳胸膛的起伏更加劇烈了。
李銳大步追了上去,一把將陸韶扛在肩上,把人往醫館的地上一扔。
臨走之前,他自取其辱地回頭看了一眼,正看到郭知宜含情脈脈地注視着那個男人,偶爾吝嗇地分了一點目光在自己身上,眉頭卻是皺着的,好像在疑惑自己這個礙事的人怎麼還不滾!
又來了,又是這種嫌棄的目光!
李銳閉了閉眼,怒氣散盡,徒余惆悵,走的時候整個人蔫嗒嗒的。
而郭知宜……郭知宜十分迷茫。
她看到李銳竟然願意背着陸韶去醫館,心中十分歡喜,再大的仇怨,只要有一個人願意主動,總有化解的一天。
郭知宜看着人事不知的、躺地上的陸韶,眼中帶着欣喜的笑容,陸韶啊,看看李銳都肯拉下面子幫你了,你可千萬不要再記仇了。
以為了卻一樁心事,郭知宜舒了口氣,而後暗暗打量了一眼李銳的神色。然而,李銳的臉色卻有些奇怪,面目扭曲,看上去……竟是有些委屈的感覺?
唔,不可能,不可能。
郭知宜被自己的腦補驚得一陣惡寒,於是又悄悄地觀察了一下。
然後那人一言不發地走了。
郭知宜不解其意,在心中揣摩了一番,最後得出結論,應該是不好意思吧。畢竟,向自己的死對頭低頭,這件事挺讓人難為情的。
…………
郭知宜信步走入陳州刺史的官舍內,看到官舍後園的雕樑畫棟和精緻的亭台水榭,心中冷笑不已。
按照律例,官員必須居住在官邸之中,而官邸則是由朝廷提供,官員不過是租住。因此,許多地方的官員,甚至不少京官都只能借住或租賃宅院、房屋。
而眼前這座官舍,比之她家堂堂的元帥府邸都不遑多讓。但是北漢國主劉承扣扣索索的,連賞人的夜明珠都比尋常小一圈,最怕的就是別人找他要錢,怎麼可能修建這麼豪華的官署?
想也知道這刺史搜颳了多少民脂民膏!
她心中想着事,沒有留心腳下,冷不防地被門檻絆了一下。但還好有人從旁扶住了,沒有摔個狗啃泥。
好險,還好是虛驚一場,郭知宜回過神來,朝扶住自己的人揚起一個微笑,“多謝……嗯?李將軍?”
李銳淡漠道:“本來腿腳就不好,還總愛亂跑,亂跑還不看路,非得摔一跤才吃教訓?”
郭知宜摸了摸鼻子,啞然道:“多謝將軍提醒,下次不會了。”
“嗯,走吧,一同看看這座宅院。”李銳頭也不回地朝屋內走去。
郭知宜晃了晃自己的手臂,“將軍,我的腿傷已經沒有大礙了。”所以可以鬆開她的手腕了。
“你不早說,看你被門檻絆倒,還以為你的腿沒好利索呢。”李銳鬆開手,涼涼地說道。
郭知宜自覺理虧,便一言不發地跟着。
一個親衛眼觀鼻鼻觀心地跟在二人身後,全當自己是個小聾瞎。
他沒看到他家將軍第二次伸腿絆倒人家小姑娘,也沒聽到他家將軍故意找人小姑娘的麻煩。
在院子看時,郭知宜便知道這座府邸奢華異常,但進了內室,她才知道貧窮限制了她的想像力!
只見這間寢屋之內,處處飾以珍珠、瑪瑙、琥珀犀角等物,金碧輝煌,宛如神宮仙殿。而這間神宮仙殿的四面牆角之下,則排排坐着“奪得千峰翠色”的青瓷瓶和瑩潤勝雪的白瓷瓶。
——一副典型的暴發戶做派。
郭知宜沉默了,因為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這位刺史大人是怎麼入睡的呢?
沒有被閃瞎嗎?
就在郭知宜胡思亂想的時候,同樣沉默了許久的李銳忽然爆發了,他抄起一個瓷瓶,狠狠地朝地上砸去。
郭知宜被他忽然的舉動驚到了,連忙抱住了即將粉身碎骨的瓷瓶在地上滾了兩圈,隨後起身仔細檢查了一番,“好險,沒摔壞!”
她怒目而視,“你幹什麼?”
“我幹什麼?”李銳雙目赤紅道,“多少人流離失所,多少人橫死街頭,而這些貪官卻錦衣玉食、揮霍無度!這些民脂民膏換成的東西留着有何用!”
郭知宜心中微動,放緩了語氣道:“你把這些東西砸了,也換不來民脂民膏啊,倒不如把這些東西拿出去賣了,還能換成現錢接濟百姓。”
李銳偏過頭,“賣?賣給誰?賣給別的貪官,為禍一方百姓?”
郭知宜苦口婆心地勸道:“我並沒有說賣給別的貪官,天下這麼大,總有能買得起這些東西的富商吧。”
“富商就不搜刮民脂民膏了?”李銳被憤怒沖昏了頭腦,什麼都聽不進去,朝着親衛吼道:“章渝,去找人,放火燒了這座院子!”
“我看誰敢!”郭知宜瞪向李銳,古有項羽燒阿房宮,今有李銳燒刺史府,這些武夫怎麼都這麼無腦!
“你非要和我作對?”李銳雙拳緊握,從喉嚨中艱難地擠出這幾個字。
氣氛一片肅殺,名為章渝的侍衛,一動不敢動,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這時,一道緊急軍情打破了這一室凝滯。
“報,將軍,大批匪寇打過來了,已經打到了城門下。”
李銳看了郭知宜一眼,甩袖而去。
郭知宜這才鬆了一口氣,可沒過一會兒,章渝忽然又沖了進來,噗通一聲跪下道:
“小姐快出去勸勸將軍吧,外面的匪寇有四千人之多,但將軍只帶着百人,卻執意要出城迎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