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月夜
七月十二日,夜,蟬鳴,蛙啼,要睡的人大抵已經睡著了過去,唯有守夜的更夫還拿着竹梆子一路一路的敲着。
“天兒干物燥,小心火燭;天兒干物燥,小心火燭。”
調子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着,雖是重複,但也沒什麼其他的話說,所以只好一直重複說著這一句。
“老者,長春宮哪裏走?”
說話人穿着身黑衣,頭頂,纏着幾塊看不清顏色來的黑布。不過瞧着粗糙臉色,大抵是從京外趕來的。
“什麼宮?”
“長春宮!”
說話的漢子聲調又大上了幾分,粗着聲音又重複說上一句。
“什麼宮,我就是個敲鑼打更的,不知道什麼宮!那些宮裏住着的都是貴人,我們接觸不了的!”
打更的老漢也大了聲兒,仿着黑衣漢子一般說話。
“不知道就別問了,咱們一間兒一間兒找,還找不到了不成,將你臉蒙上,別讓其他人瞧出你相貌來了。”
黑臉兒漢子被身邊人拉了拉,攔住了還欲說出的話。
“你們幹什麼的,不像是這京城人。”
打更老漢發現三個黑衣漢子的不正常舉止,突然回頭問了一句。
“不幹什麼,第一次來這京城裏,便就處處覺得新鮮。”
三人匿在了黑夜裏消失了蹤跡。
“劉三兒,你想幹什麼!我們來這便就只是殺那老妖婆子,不能對其他人動手的!”
“不殺他,我們被他說了出去怎麼辦,李哥,我家還有婆子,小娃,天王他們說了,只要殺了那老妖婆,我們下半輩子就富貴平安了……”
說著,那劉三兒哽咽了起來。
“李哥,你說,咱們能活着回去嗎?”
此前摘了頭巾的漢子也回回頭來望着名叫李哥的黑衣男子。
“回得去,那老妖婆再難殺,也比不上殺一頭野豬!”
氣氛有些僵,這李哥說了句玩笑話,也算驅散了些凝固氣氛。
“回得去,家裏豬肉還沒吃完,婆子還在家等着呢!”
“殺了老妖婆,下半輩子就不愁了!”
三人互相鼓着勁兒,終還是邁開來。
農人腦袋裏裝着的,大都是些五穀雜事,也一根筋的朝着裏面兒鑽。
旁人做什麼,上面兒人說什麼,不曉得其他的事兒來,便就跟着一道走。
......
......
“那件兒事,你想得怎麼樣了,該吃吃,該喝喝,也好過。”
她居在屏風后,何二郎跪在簾外,兩人便就隔着個簾幕對着話。
今兒興許是她脾氣好,說話也柔柔的,沒有什麼刀子夾在裏面。
“我怎麼是那個料呢,若是叫了其他有本事的人來坐位子不好么,我不是不想,只是真沒有那個本事。”
何二郎討喜地回了句,也不知內里那人怎麼回應。
“哎喲,你這小祖宗可真就是要鬧翻天兒才肯做不成,這局面看着是穩,可裡子已經被攪渾了來,若是沒個人出來穩住局面,怕是真要被翻了。”
帘子后的人也開了句玩笑話,似乎氛圍也沒有如交談內容那般沉重。
“做皇帝要學什麼?”
何二郎問道。
“什麼也不用學,沒人管得住你,做你自個兒便好,聽不慣的就不聽,做不來的就不做,有人替你想法子呢。”
那人回答道。
“可為什麼要皇帝呢,沒有皇帝不好嗎,還可以少許多麻煩事兒來!”
“啪!”
一聲脆響,隨後是鐲子碎裂的聲兒傳出,何二郎拿荔枝的手晃了晃,方才拿起來的荔枝滾落到了地面兒上。
“......”
青燈燈焰晃了晃,窗外,樹葉剪碎投落的倒影似水波一般自左朝右的擺動,由於瞧不見那人眼眸,所以何二郎心裏越發沒底起來。
她未開口,何二郎也未開口,兩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喵。”
一隻黑貓躍上屋檐踩響了琉璃瓦,何二郎透過珠簾看見了那人正抬頭望着屋頂。
“多半是丸子跑了出來,讓守着的宮女仔細些,若是傷了他,那群人便也就不用活着了。”
簾幕後,那人恢復了日常的威嚴,不說話時使人發怵。
“你說,人活着有意思嗎?”
她問了一句何二郎答不上來的問題。
“活着,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兒便就有意思,做自個兒不願做的,便就沒意思。”
何二郎起身進了一步,一字一句答道。
“人活着不只要做自己喜歡的事,大部分時候,都要做自個兒不願意做的事,這樣,才能活得下去呢。”
何二郎聽見了帘子裏那人的一句嘆息聲,有些綿長。
“你下去吧,我再想想。”
何二郎沒有告安,起身直接出了長春宮。
月色漸練,竹影婆娑,隨風吹而動,隨風停而止。
長春宮一盞燈熄,一方光,滅寂下來。
慈禧微動,餘光落在了不遠處那方硯池的投影里。
“倒是沒有瞧過什麼新鮮的人了,日日見的,都是些了無生趣的,看了無味。”
她自顧自地說上一句話來,若是隔得近些,還可瞧見她嘴角掛着的那一抹微微笑意。
三團影子脫離了硯池,如了那株臘梅樹里。
“你下去吧,別妨礙我看戲了。”
身旁宮女雖未動慈禧所說的這番話,不過也不敢質疑什麼,告退了出去。
再次落眼瞧時,黑影已經融進了窗戶。
“有些冷了,小李子,去,合上窗戶。”
“喏。”
端着果盤的太監一步步走向了窗邊兒。
“還有......”
只見得噗嗤一聲,太監頭與身分離開來,血液噴洒出了窗外,那一扇玻璃窗滴答滴答的墜着血珠子。
“上,殺了那老妖婆!”
三團黑影朝三面兒撲去,似堵住了慈禧的退路。
“倒是身手伶俐,不過......”
話音未落地,十來槍聲在耳邊響起。
窗外的灰雀驚飛四散,三個黑衣男子撲倒在了血團之中。
“說說,誰人派你們來的?”
慈禧未動半步,也未挪動身子,依着以前的動作問道。
“從前與那洋人作戰,久了,看戰友死傷無數,高官兒依舊安穩呆坐在其位置上,便不知以命換功,意義何在,所謂保家衛國,只覺一場虛空。”
話落,人息,慈禧吐的棗核落在了琺琅果盤裏。